第227章 二人论虎（2 / 2）

陆公公抢先呵斥说：“贵妃娘娘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懂得那些畜生们的心思？”其实，他的话里绕着弯儿，是将说话的甄宝人比作了畜生。

甄宝人自然听出来了，笑了笑，说：“陆公公有所不知，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孟子也曾说，人同此心，心同此情。所以何必懂得畜生们的心思，只要懂得人心也就可以了！可惜，怕只怕有的人，连人心都不具备了。”

她引经据典，骂陆公公空长了人的躯体，却没有一颗人心，比畜生也不如。陆公公完全没听懂，一时有点懵了。

不过魏贵妃却听明白了，知道她第一句说道教的万物一体，第二句说的是以心换心；字面的意思是人世间万物皆为一体，那么人心可以印证万物之心。

魏贵妃打小就教导亲弟弟魏铭秀，自然也熟读诗书，一向又自负口才，顿时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思忖片刻，魏贵妃说：“也罢，既然你喜欢说故事，我就也说上一说。其实说到万物一体，我倒是想起了一个故事。曾有个腐儒也跟你一样，笃信万物一体，每回见猎人扛着猎物在街头叫卖，便都上前说教一番，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诸如此类，奉劝猎人放下屠刀。你想呢，猎人靠捕杀猎物为生，如何肯听他的？有一天这腐儒去邻县访亲，多走了几里路，错过宿头，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便到一个破庙里歇着。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发现有只吊睛白额虎蹲在斜对面，他很害怕，顺手摸过地上的石头想砸它，忽然想起平时自己不屑于猎人，此时的行径与猎人又有什么区别？于是心里惭愧，就把石头扔了，又整整衣冠，走到老虎面前作揖说，‘罪过罪过，虎兄，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然起了伤你之心。圣人有曰，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也……’还没有说完，那老虎张开嘴巴，直接把他吞进肚子里，于是也就真的‘一体’了。”

魏贵妃这一番话，是将甄宝人比作与虎论道的腐儒，把自己比作猛虎，又暗示她，什么万物一体都是扯淡，这个世界讲究的就是弱肉强食，弱者的最终下场就是葬身虎腹，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谢姑姑听到这里，嘴角微咧，掠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陆公公、常内侍以及四名宫女，虽然只听明白五成，但估摸这故事的意思。应该就是嘲讽甄宝人的，于是都配合地斜着眼睛不屑地看着甄宝人，掩嘴偷笑。

只有甄宝人脸上波澜不兴，依然面沉如水。其实她心里也挺诧异，没想到魏贵妃的口才这么好。

以前她总听市井间的传言说“后宫之中只知魏贵妃不知有赵皇后”，还曾经纳闷过，皇后长相不差，家势上比魏贵妃还强着不少，怎么会允许她在后宫独占鳌头而束手无策？

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赵皇后输的并不冤枉；就算甄宝人亲自上阵，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其实论长相，赵皇后只是稍微逊色，但是才情、心计、口才，这三样她没有一样及得上眼前的魏贵妃。一个天生丽质又胸有锦绣、口若灿莲的女子，又生有皇长子，也难怪皇帝大人偏爱了。

试问，这样的女子，天下哪个男人不爱呢？

沉吟片刻，甄宝人也莞尔一笑，说：“贵妃娘娘的故事当真是妙到极点。只可惜短了一些，小女子心痒，想狗尾续貂一回，望娘娘准许。”

“准。”魏贵妃也惊讶极了，人都被吃了，这样的结果还能狗尾续貂吗？她真的是想听听。

甄宝人清清嗓嗓子，继续说：“话说那老虎不费吹灰之力吞下腐儒，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想：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便宜的事？比起往日，我在山林里奔波劳碌逮些小兔小鹿勉强裹腹可要悠哉多了。于是，从此以后，老虎便长了心眼，常常在破庙周围转悠。也是它有运气，十天半月总遇到这么一个腐儒，本着万物一体的心，做了以身饲虎的蠢事。吞了七八个腐儒后，那老虎越发惫懒骄纵，便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有一日，风清月明，它在林中漫步，又闻到破庙那厢飘来人味儿，过去一看，又是一个书生，手里捏着一本书，就着月光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万物一体，痌瘝切身，斯为德之盛、仁之至。’老虎听到万物一体，心里大定，以为自己又可饱餐一顿，于是走到书生身边坐下。那书生也不害怕，拍拍它的头说：‘虎兄，今日月色朗朗，清风徐徐，你我人兽异途，却能共赏风月，实乃天地万物之造化，因缘聚合之福份。’话音刚落，老虎张开嘴巴便要吞他入腹，书生一惊，忙捡起石头还击，砸地它头破血流。那老虎怒极了，张口就责问书生：‘喂，你口口声声仁善、造化，又口口声声说万物一体，入我腹里便是一体了，为什么又要伤我？岂非有失仁善？’书生哈哈大笑说：‘虎兄，你错解了。万物一体乃是指万物同源，彼此共存才对。我仁善待你，你当仁善报我。若你存着伤我之心，我也只好打杀你，正所谓人同此心。’老虎听了大感羞愧，带伤遁去了。”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又长又绕，又十分隐晦，一般的人难以听懂。但因为甄宝人声音清脆，吐字清晰，现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得不耐烦。

魏贵妃却听明白了八**九，十分震惊，看着甄宝人的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