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行(2 / 2)
她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说不定还能碰上洛康,我都一年没见着他了,原本还说去年要回来过年的,可惜最后还是给硬留在了城里。”我笑着和四舅母说道,“也不知他长高了没有。”
“之前你四舅去给老太爷过寿,见着了说是高了些,也强壮了。他在家时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竟耍大少爷脾气,没想到送到城里上了大学,反倒不敢挑剔了,大概人在外面,也没人全顾着他的性子,早知道这样能改了他的少爷脾气,早几年就该送走了。”四舅母说到自己的小儿子,脸上笑容更盛,显得十分高兴。
四舅在一旁冷哼道,“因为送他去省城,之前闹得最厉害的是谁?如今见儿子成才了,话锋转得倒快。”
四舅母斜了他一眼,“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儿子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从你身上铲下来四斤肥油扔到城里看看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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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又去前院探望了四哥一眼。作为四舅的长子,白洛轩自出生起就染了风寒,自小身子就不好,兄弟几个属他最是瘦小,别人暗地里都叫他汤药罐子,小时候也不喜欢与他玩,只说他一身的中药味,呛的人喘不过气。
也不见他多难过,后来索性就不怎么出来玩了,整日窝在房间里看书。琉青说我书读的多,倒有一半的功劳归功于他。幼年时因为外孙女的身份,又是寄养在白家,几个哥哥姐姐自然看不上我,唯恐和我搭上什么关系似的,见到我转身就跑。白洛轩倒从不嫌弃我,大概他也是被嫌弃的那一类人吧?没事的时候我们俩就窝在他的小屋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若不是老妈子过来送饭,我们几乎连时辰都不记得。
因是四舅的长子,四舅也依着他的喜好,要什么书,想看什么书,只要列张单子,四舅总能想办法弄来。白洛轩的屋子除了睡觉的地方外,满满摆的全是书本。但他身子一直不好,换了无数个大夫也都说是没什么指望,只能这么拖着。
后来到了娶亲的年纪,依着白洛轩的意思,自己指不定哪天就去了,怎么也不能耽误了别人的一生,坚持不肯娶亲。但四舅母哪舍得?到底是找了媒人,各个乡镇搜罗下来,物色了不知多少个人,白洛轩只是不同意。大家被他弄的意志消沉,四舅后来索性不管了,不承想没过一年,白洛轩竟然自己提出来想要成亲,而且已经有了意中人。
大家十分惊奇,细问起缘由来,媒人竟然是白洛轩最亲近的藏书。
苏兰比白洛轩小三岁,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但最喜欢读书,只是老家闭塞,很多书想买无门,后来也不知怎么听人说起了白家的四少爷藏书最多,因此央告着父亲去借书。苏家当时和白家也有些小小的生意往来,因此四舅也没当回事,只随意吩咐了一声,就忘在了脑后。
白洛轩看书最喜欢在书角空白写上几句自己对文章的点评或是看法,苏兰先前还只是看书,后来注意力竟全转到了白洛轩的字迹上去。他字迹清雅俊秀,见解独到,让人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男子,能写出这些话来?
于是两人开始写信,信中畅谈于书本的见解。虽没见过面,但当真是遇到知音一般,起先白洛轩还因为自己的身子不好将苏兰拒之于千里之外,后来苏兰竟然登门拜访,也不知道和白洛轩说了些什么,腼腆的白洛轩居然就点头答应了。
儿女们已经私定终身,四舅和苏家人自然只能赞成,成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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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进院子,就见伺候白洛轩的丫头正在院子里打着扇子,一脸小心的看着汤药锅。我小心靠过去,低声问她,“桃红,四少爷醒了么?”
桃红被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扇子都扔飞了出去,连拍着心口说道,“姑娘怎么没一点脚步声?突然出声吓死我了。”
我冲她一笑,“这不是担心吵到四哥的休养吗?”
桃红吁了两口长气,“醒了,头前儿和四夫人因为见解不同,吵得面红脖子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一屋子的下人吓得魂都要飞了。”
我听白洛轩醒着,胆子也大了起来,于是清了清嗓子嚷道,“贵客光临,怎么没人迎我?白家四少爷院子就这么待客的?”
话音刚落,房门一开,就见苏兰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上面绣满了盛开的白色荷花,趁得她身形秀丽,端雅无双,她头发简单盘在脑后,也没施脂粉,但杏脸桃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笑眯眯地走上来迎我,亲热地挽住我的手,“之前还说某些人忘恩负义,也不知忙什么去了,从不来我们院子走动,怎么着?蓉萱姑娘今儿心情好闲着了?”
“我能忙什么,也没人和我讨字论画的,一个人可怜兮兮的躲在房间里抹眼泪呗!”我还故意指着自己的眼,“看见没,眼睛肿的像是两个桃子。”
“我竟不知,世上竟有这么水灵灵的桃子?”苏兰挽着我走进房间,只见白洛轩靠床躺着,身上压着两双后被,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瘦得不像话,只是那双夜星般璀璨夺目的眼睛依然神采四溢。
“四哥气色不错。”我走过去与他说道。
他翻了个白眼,“天天这么多汤药灌着,怎么看也都觉得不错,内里早腐得不成样子了。”他与我自小相处甚好,自然不会见外,幽幽看了苏兰一眼,叹道,“只是舍不得她,不然早就去了,也少遭了这些罪。”
我回头看了苏兰一眼,只见她微微别过脸,但眼角还是瞬间湿了。
我有意逗她,“你舍不得她做什么?你若真狠心去了,回头就给她介绍好的去,只有你后悔的份儿。”
白洛轩一呆,他认真看了看苏兰,竟然点了点头,“若真是那样,我倒放心了。”
苏兰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我连忙告饶,“原本是开玩笑的,四哥若这样,我还怎么往下闹?以后你的院子都不敢来了。”说着过去扯了苏兰过来,“听桃红说你们刚才因为见解不同,吵了起来。”
白洛轩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你来的正好,我来问你,孙宗玉的《念秋》你是读过的,李复来的《秋分》你也读过,你说这两本书可有相似之处?”
我仔细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但也不尽然。”
“怎讲?”白洛轩追问道,因为着急,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苏兰忙伸手帮他拍了拍胸口,替他顺气,“你别着急,你说相似那便相似吧,我不和你争这个。”
白洛轩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冲她温暖一笑,眼神充满了宠爱信任,他又看向了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案。我想了想,“孙宗玉本就擅长写景,之前那一本《古河》写的也是极好,李复来的作品我读的少,单看这两本书,秋天景色描写的不相伯仲,不过……”我略微一顿,继续说道,“孙宗玉的《念秋》是单纯写景,而且伤春悲秋,难免有些小家子气。李复来的《秋分》却看起来磅礴大气,蕴含深远,读到后来,才真正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借着秋天衰落的景色,写的是国难当前的困境呢。”
白洛轩十分满意,连连点头,颇有些自豪地看着苏兰,“怎么样?是你对,还是我对?”
“是你对。”苏兰有些无奈,“我早说不和你争,你却非要论出个输赢。”
白洛轩扬扬眉,眼中光彩更盛,“不愧是我和一起看书长大的,观念也难得相同。”他咳了两声,又问我说,“听说老爷子召你去省城?有说什么事了吗?”
我摇摇头,“没说。”
白洛轩一撇嘴,“八成不是什么好事,你多带一个心眼过去,只迂回装傻就是了,可别强出头。”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洛轩似乎还不放心,又对苏兰说,“回头你把月漪叫过来,我要交代她几句,她年纪轻,处事不知深浅,别惹出什么事才好。”
苏兰答应了一声。
“你别担心我们,只顾着自己的身子就好。”我拍了拍苏兰的肩膀,“有没有用我捎回来的?”
苏兰抿唇一笑,看着白洛轩道,“她虽是你的妹子,但你到底不了解她。你说,是我赢,还是你赢?”
白洛轩无奈地叹了口气,似是投降,“你赢你赢,你们女人总喜欢想到一处去。”
我大是不解,“怎么回事?你们拿我打赌?”
苏兰笑嘻嘻地解释道,“之前老爷子从省城打发两个西医过来,又是听诊又是什么的,手段虽有些另类,但治疗效果却不错,开出的药吃了一段时间,总觉得他身子比之前要好许多,不过西药吃的快,眼见着没剩多少了,我听说你和月漪要去省城,还想着拜托你带一些回来,他只拦着不许,说回头下人们自有去的时候,何必麻烦你们?我就说,走之前蓉萱必然是要过来的,只怕我不提,她自己也要问的。”她得意洋洋地看着白洛轩,“怎么样?”
“那你把药的名字写到纸单上,我寻了空亲自给你买回来。”
苏兰嘻嘻一笑,慢慢走到书桌前拿回一张纸,“我早写好了,就等着你来。”说着将写了两个药名的纸单叠好了递过来。
“真是女中诸葛,料事如神。”白洛轩鼓掌笑了起来。
与白洛轩说了会儿话,桃红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浓稠的汤汁顿时熏的一屋子药味。苏兰微微一皱眉,“没看见蓉萱在屋里坐着,怎么就直接送进来了?”
桃红有些委屈地回道,“大夫说要趁热喝才好,凉了怕没了药效。”又向我福了一礼,“姑娘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我连忙摆手,“天塌下来也没四哥喝药的事儿大,你这是忠心为主何错之有?应该赏你才是呢,今年过年来我房里,给你包个红包。”
桃红这才开心笑了,“谢姑娘。”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白洛轩欣慰一笑,“蓉萱真是大了,会做人了,这样很好,我很高兴。”他又看了看苏兰,“她自小和我最是亲近,什么药味都算闻过了,你别这样,反倒见外了。”
苏兰脸色一红,大概当着我面遭训还是第一次,面子上有些不大过得去,低低地应了一声。
白洛轩喝了药,大概是药劲上来了,眼皮越来越沉,我不想打扰他休息,起身要走,他又叫住我,“蓉萱,别搅和进省城那边的事里去,不然想脱身就难了。”
我不知道他话里有什么深意,只点了点头,转身告辞。苏兰将我送到门外,我连忙要她回去照应,她冲我笑笑,“你四哥同辈的人中,与你最谈的来,没事儿的时候多来坐坐,他心情好,于他的病症也大有助益。”
我答应了,她冲我挥了挥手,我这才快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