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法罗岛朝圣(2 / 2)
伯格曼淡淡笑道:“是你的电影传递给我的感觉。你的电影几乎都有一个意向,那就是梦。其实在我的电影中也有许许多多的梦,最开始我以为我的电影有的是梦,有的一部分是梦。到了六十岁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所有作品都是梦,都是自己内心恐惧和孤独的投影!”
张然盯着伯格曼看了好秒钟,颤声道:“不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
伯格曼没有隐瞒:“我的恐惧来自童年,我童年的世界没有爱。我的父亲一天到晚在教堂大谈上帝之爱,可在家里却闭口不谈。家人之间只存在着怨恨。母亲红杏出墙,父母的厮打争吵,摧毁了我对上帝、对爱的信仰。于是,我的一生,爱都缺席了。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感觉不出爱,对自己也一样。我怀着恨意生活了几十年。”伯格曼看着张然开口问道:“那么你呢,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张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伯格曼不是重生者!他犹豫了几秒,缓缓道:“中国古代有个哲学家叫庄子,有一天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翩翩起舞,不知道自己是庄子。一会儿梦醒了,他发现是僵卧在床的庄子。于是庄子非常疑惑,不知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我内心最大的恐惧就是这个,就像《黑客帝国》那样,不知道眼前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微微叹了口气:“也许真实的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濒临死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张然是重生者,他的恐惧就来自于重生这件事。所谓重生是真实存在的吗?现在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只是梦境?就像电影《生死停留》那样,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在临死前看到的幻觉;又或者自己躺在医院里,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恐惧,反而觉得兴奋。未来十多年的记忆可以让轻易自己取得成功,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但随着他越来越成功,他就慢慢担忧起来。害怕这一切是不真实的,害怕所谓重生只是一场梦。
人都是这样,拥有得越多就越害怕失去!
伯格曼有些惊讶:“这是很大的哲学命题,我无法回答。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畏惧、害怕死亡。作为意象,死神经常出现在我的电影中,那是我内心恐惧的投影。我的妻子英格丽去世之后,我开始相信,死亡是一种重逢而不是永远离去。每当我想起英格丽将在世界另一端等待着我时,我变得不再害怕,而是充满信念。”伯格曼凝视着张然:“你的家人爱你吗?你爱他们吗?”
“是的,我的父亲母亲很爱我,我也爱他们。”
“恋人呢?你爱她们吗?”
“有个女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很爱她。”
“那你比我幸福,我一生都在愤怒,在质疑,到了六十岁才明白,其实我一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寻找爱。我曾在怨恨父亲的情感中度过了大部分生命,却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在父亲临死前,我到索菲亚医院看他,他抓住我的手,读着福音书,挣扎着祈求上帝赐福给我。其实父亲对我的爱一直都在那儿,从生命孕育之初起,时时刻刻伴着左右。我明白得太晚了。张,这是一个老人对你的忠告,上帝无法拯救我们,但爱可以让我们获得救赎。你要爱你的亲人,爱那些爱你的人。”
张然躬身致意:“谢谢,伯格曼先生。”他明白伯格曼的意思,你有这么多爱你的人,而你也爱他们,不管你现在是庄子,还是蝴蝶,为了这些你爱的人和爱你人,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管其他的干什么啊!
伯格曼看着张然道:“你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导演,你要明白一个真正好的导演必须具备十足的勇气,要诚实面对自己,把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欠缺、欲望与恐惧都挖掘出来,赤裸裸地摊在观众面前。你现在拍戏没有感觉,其实就是你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张然有点哭笑不得,前几天自己还开解诺拉琼斯,没想到自己也是这个问题,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伯格曼和张然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先是谈张然,谈他自己,后来谈到了电影。
伯格曼道:“在世的导演中我觉得比较好的是斯皮尔伯格、斯科西斯以及科波拉。他们都是那种言之有物的导演,而且充满了激情。他们几个都有着现实主义的态度,而且拍摄的电影一直在进步。你的《飞行家》有具有这个特征,我很喜欢。你们的电影都带有黑泽明的气质,但最接近的还是你。索德伯格的《毒品网络》也很赞。另外两个我觉得不错的美国电影是《美国美人》和《木兰花》。”
玛丽妮露吃惊地看着伯格曼,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把张然和科波拉他们放在一起说,这评价也太高了吧?
张然也是精神一振:“伯格曼先生,我最近拍了一部短片。刚刚完成剪辑,配音还没有完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看,只有几分钟!”
伯格曼笑着点头:“可以!”他站了起来:“跟我来!”
伯格曼在法罗岛的电影院原本是一个储藏粮食的仓库,后来被他改造成电影院的。伯格曼收藏了4500卷录影带,每天下午3点他会来这个仓库看电影,看的大多是瑞典电影,尤其是默片。
影院很小,只有15张沙发椅。第一排的一张座椅上搁着个灰色的羊毛靠垫,那是伯格曼的固定座位。影院很素,唯一的装饰品是一幅名为《法罗岛上的魔笛》的巨型挂毯。
灯光熄灭,电影即将开始播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