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斩将(2 / 2)
不,那不是人!伍雀磬初见之际,惊得险些失声大叫。
马含光从地上撑起身,哪怕伍雀磬百般阻拦,他仍旧于泥沼浅滩中颤身爬行,身后蜿蜒出一道长长血线,却硬是爬往左护法身边之人的脚下。
“师姐……”马含光伸手拉动那人衣角,话语里曾有的冷漠、尖锐、嘲讽甚或傲慢,伍雀磬这几年听过的全部语态语调,竟全不在这一声当中。
那一声“师姐”听得她想落泪,不因为其中饱含着何种深情,而是她从未见过马含光如此卑微。
对着一具尸体,没错,是当年她跌入峥嵘岭的尸体,半张脸血肉模糊,颈部缝着黑线却能如常人直立,不知被左护法用何秘法保存至今——反正这万极宫中的都是奇人,既能将活人化作傀儡,又何愁不能操控死尸。
伍雀磬瘫坐于地,眼见那尸体动作诡异地抬脚,一脚重踏马含光背心,像那个人曾经无数次对待他的手下败将,残忍而不屑。马含光被踏得吐血,微仰头,手上仍攥紧其衣衫,一声声呢喃“师姐”。伍雀磬却不知该感叹恶人自有恶人磨,还是该唾骂一句老天恶俗。
前有一个孔玎颜,有她七成相似,如今又搬出一具五年不腐的尸体,所谓因果命运,是真的觉得如此做贱人好玩么?她已死去,连死都不能安葬?
等等!伍雀磬脑中忽有电光骤现,左护法是如何知道自己上辈子与马含光有关?
既然能留下尸体,可见是存了心以此攻击马含光弱点。马含光对上一世的伍雀磬有愧,虽然谈不上金屋藏娇,但事实就是与伍雀磬的关系从来就没有被马含光公诸于世。她曾想过要向掌门禀明私情,然而被马含光制止,很快马含光就协同那位杨师姐私奔,及至峥嵘岭二人遥遥一面,伍雀磬还以为,自己与马含光的一段情早就如同梦幻泡影般消弭世间。除了她自己,谁会知道那年九华山下的心悦与情动,谁又会记得她,甚至连另一位当事者都已将她抛诸脑后。
而今,那人却又于她面前上演出种种可悲与懊悔,领受一具尸体不知轻重的拳打脚踢,对于现下的马含光都好似甘霖雨露。一个从未发自真心展露笑靥之人,竟然在只剩一口气魂兮离兮之际,笑着咳呛出口中的血沫。
一旁左护法同样狂笑不止,他还来不及对付伍雀磬,眼下的关注点全在于马含光一人。
马含光非死不可,他不死,左护法与九华掌门勾结,一个玩转正道、一个图谋万极的作为迟早会大白天下。
马含光是于不知情之下被其师尊派往魔宫的一根钉,但作用不在于对付万极,反而是为那表面各自风光、私底下野心泼天的二人提供联手之便。
所以马含光比为正道卖命、最后却遭正道所弃还要可悲,因为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所行的善举、所坚持的种种大义,就已是包裹于所谓名门正宗伪善下的莫大罪业。
他的师姐死得更是冤枉,峥嵘岭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蓄谋,策划者为左护法与正派内奸,而以一颗愚忠之心、真正手染鲜血、执行这一切的,却是他马含光!
他本该以死谢罪,未能第一时间生死相随,是因还有一群始作俑者。是以屠戮九华、被丐帮帮主相救后,马含光拼死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刺杀左护法。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取信万极宫主,他在那很久之后才生出篡取万极、彻底颠覆武林的心思。而为此目的一路走来,他已是布局周密用心良苦,唯独在面对左护法此事上,忽然就生了孤勇,变得常人难以理解的孤注一掷。
也就注定了今日的惨败。
然而伍雀磬无论如何不能忍受那人于自己眼前毫无抵抗、罩门大开、任人摔打,不再多想,起身便祭出长鞭,劈头向左护法施袭。
倒非她不懂柿子找软的捏,又或不忍心对当年的自己下手,而是前有孔玎颜之鉴,若真去帮马含光去弄坏那尸体,只怕会弄巧成拙,被马含光暴怒发杀也不一定。
可左护法武功非凡此言不虚,伍雀磬能于他手下走上十招都属侥幸,将人逼急,被人一刀逼退丈外,流萤长鞭险些绞断。
伍雀磬这辈子受过无数伤,没有一次觉得死亡如此临近。左护法的刀锋蕴含至刚真力,震得她五脏行将破碎。
她扭头吐血,却已再非纯粹血水,而是混合肉屑。
余光里瞥见马含光如断线风筝,再次被具尸体一脚踹飞,她心火上涌,含血大叫:“你清醒点,你师姐已经死了,是死人重要,还是活的人重要,马含光?!”
那人跌落潭边再无动静,左护法欺身一把将伍雀磬锁喉,她被捏着颈部高举离地,几乎喘息不能,却仍拼了命不顾一切嘶喊:“马含光——救我啊!你说过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我的,你说过的!我还活着,我才是活着的,伍雀磬已经没有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伍雀磬了!”
随她话落,左护法嫌恶将人甩飞,同时下令:“杀了他。”
是杀了马含光!看着曾经的自己毫无知觉去向马含光下手,伍雀磬咳着撑身,此生只剩了最后一丝余力,她提气飞扑,马含光身前拼死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曾经的自己使剑,如今却只需一只利爪,由背掏胸,伍雀磬哇地一口血喷在仰面躺倒的马含光面上。
那人眼眸半张,空空洞洞似不曾在望她,她唤:“马叔叔,我好疼,好像疼得快要死了……”
马含光垂放两侧的双手无力摊开,许久才有指尖微微一颤,蓦地紧攥。
……
后来,四个时辰的避毒丹效力早过,廖宫主理它宫规俗例,带头闯入黄泉谷,找到了满谷死尸,以及两名濒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