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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并非不知道众人想法,只是眼下情况太出乎她意料,让她只能死死地瞪着场上,没有多心思去管别。

宽阔球场上,皇帝和崔朔各骑一匹骏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远远望去,两人都是一样身姿挺拔、仪容出众,只是脸色也是一样苍白。

如今虽是天寒地冻正月,好今天阳光和煦,大家穿得厚一点坐看台上也不觉得有多冷。马球场上早早打理过了,确保不会有冰霜之类东西来打扰了陛下击球雅兴。

见两队人马都准备就绪,充当裁判官员一声令下,宦官向下挥动大旗,鼓声再起,马球比赛正式开始。

顾云羡此前看过很多场马球赛。大晋皇宫盛行此项运动,她十三岁那年初进宫,就曾见到齐王殿下和先帝击球比赛。而且这马球不仅男子喜欢,许多贵族女子也一样青睐,宁远侯夫人和侯阜长公主就曾举行过一场盛大马球赛,煜都泰半贵妇都被她们拖下了水。那时候顾云羡还是太子妃,若不是技术实太差,搞不好就被这个妹妹给弄上场了。

但无论是哪一场比赛,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惊心动魄。

马球所用球状小如拳,用质轻而坚韧木材制成,中间镂空,外面涂上各种颜色,称为“彩球”、“七宝球”。此刻那颗彩球空地上滚来滚去,从这根球杖上传到另一个球杖,后被打入左侧或者右侧球门。

顾云羡一颗心高高悬起,看着那些飞驰骏马,还有不时挥动球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喘气。

“从前见崔尚书风度翩翩,还当他文弱,没承想他竟也有如此矫健一面……”顾云羡听到右侧有大臣议论,语气里不乏赞赏。

“高大人有所不知,如璟他只是不喜动武,却并非不会。他少年时亦曾随名师打磨过筋骨,无论是马上功夫还是骑射武艺都是不错。”杜清解释道,“清刚认识他时,一样被他外表蒙蔽,跑去和他比箭,后输了三大坛美酒,才算长了记性……”说得众人一笑。

“看崔尚书今日表现,已不输给军中将军们了。”户部尚书卢朗道,“不过陛下马球技术向来是众人之中数一数二,今日比赛恐怕还是陛下取胜……”

卢朗知说得笃定,大家听了却不约而同地表示了赞同。皇帝和臣子击球取胜了并没什么稀奇,只要臣子够知情识趣,都明白该什么时候不留痕迹地输给皇帝。但今上不同,他击球技术是真真正正好。

还记得永嘉元年时候,西域赫茌国派遣使者来恭贺帝登基,大家吃完喝完之后,决定打场球联络一下感情。那天比赛一开始可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大晋球队连输三局,羽林郎们个个颜面无光、头都抬不起来。坐看台上观战皇帝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下场。大家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羽林郎们都打不过对手,陛下又能有什么办法?谁知第一局开场不过一炷香功夫,他就把七宝球打进了对方球门。

赫茌人自然不会对大晋皇帝放水,所以那场球赛胜利是皇帝凭着自己真本事拿下。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认清了他击球技术,再碰上君臣对战,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力求落败之前多撑一会儿……

因着这个,即使崔朔看起来再有本事,众人也不相信他能取胜。

怀抱着这个想法,大家笃定地等待着陛下大败崔尚书。个别心思活络已经脑中开始构思贺词,准备一会儿便圣驾前表现一番。

接下来赛况发展却让他们怀疑自己贺词白想了。

今日崔朔一改平时内敛从容形象,左手灵活地操纵着身下奔马,右手击球,动作又又狠。他眼神毒辣,常常是对方球手一个不备,便被他一球射门。皇帝纵然球技出众,但这样迅猛攻势之下,居然也没能占到什么上风。

“我看崔尚书这架势,竟像是非赢不可啊!”沈惠妃道,“适才好几次他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可他却全不意。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竟这般豁得出去,连自个儿安危都不顾了。”

“不止崔尚书,臣妾看陛下也是了全力。”瑾婕妤道,“认真得有些可怕……”

她们这么一说,众人又忍不住朝顾云羡看过来。

“啊……”柔修容忽地轻呼一声,语气里满是惊恐。

众人忙转头看去,却发现原来崔朔坐骑适才掉头太,一时失去了平衡,竟真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马场之上众人纷纷勒马,三名身着绛红窄袖袍男子从马上跳下去,几步跑到崔朔身边,关切道:“大人,没事吧?”

崔朔眉头紧蹙,白净脸颊上沾染了灰尘,额角隐有冷汗渗出。他人前向来都是风姿超然,这样狼狈样子从未有过,看得身边人都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皇帝一手勒住缰绳,冷冷地看着崔朔,“还能继续比吗?”

崔朔坐地上,仰面对上皇帝冰寒眸子,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哦?你确定不需要请御医来瞧瞧?”皇帝凉凉道,“若是摔到了骨头,可就不容你逞强了。”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崔朔慢慢站起来,手扶着马背,轻吸口气,不顾右足处剧痛,再次翻身上马,“臣无事,比赛可以继续了。”

皇帝淡淡地审视他一圈,哂笑一声,“继续吧。”

直到崔朔重上马、鼓声再起,顾云羡才终于吐出了堵胸口那口气。她这一生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煎熬一次马球比赛,此刻只觉得后背衣裳都被冷汗浸湿。

她不知道皇帝和崔朔到底想做些什么,只觉得心中忐忑得厉害,似乎有什么极重要事情会随着这场比赛结果被决定,而那个决定关系着他们三个人命运。

“这已经是后一颗球了。”一直没有开口尹繁素忽然道,“如今正好是平局,这一颗球谁进了,就……”

顾云羡浑身一凛,立刻朝比分看去。果然,此刻正好是平局,这一颗球谁进了,胜负也就出来了。

场上战况也明显进入了高|潮,皇帝和崔朔紧紧盯着对方动作,互不相让。

烟尘散去,七宝球滴溜溜地滚到他们之间。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伏□子,用球杖去勾球。

骏马奔驰,他们身姿矫健,手中球杖互不相让。皇帝球技明显胜一筹,手腕一转便离彩球近。崔朔眉头一蹙,视线余光忽然扫到看台上顾云羡。她双拳紧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眼中满是紧张。

他忽然有一种怪异感觉。这场比赛原是他和皇帝一个赌局,他把这当成他能为她做后一件事,用全力想要赢得比赛。

可是此刻看到她殷切目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不是他和陛下生死相搏,只是一场少年儿郎击球比赛。看台上是他意中人,正盼望着他得胜归来。

他球,是为了她而进……

原本已经伏得极低身子忽然又往下掉了一截,几乎是半挂马背上。崔朔一半身子悬半空中,右手往前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皇帝球杖下勾走了彩球,然后反手一击——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站那里,看着那个彩球滚过两人马前,目标明确地冲进了左侧球门……

“比赛结束,崔尚书队胜出!”裁判高声宣布道。

太出乎意料,以致于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后还是皇帝带头叫了声好。

“真是痛。”皇帝哈哈一笑,“多少年没有打得这么痛了!如璟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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