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危机(下)-37 雷霆(上)(2 / 2)
还有那位潘姨娘,看起来好像是让阮氏吃了个暗亏,可是她自己呢?难道从今后青灯古佛伴着,心里就不凄凉痛苦吗?便是胜了,也一样是可悲。
即便是自己,因为处晚辈这个身份上,且继母也是母,很难对阮氏做出什么算计。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只会加深阮氏对自己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脸,吃亏人多会是自己。
有什么法子,才能一击让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仪支起下巴望天凝想着,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耳畔听得有人进来了,然后是问棋脆生生声音,“小姐,江家七房两位小姐过来了。”
江家七房?锦珠绣珠?玉仪脑子转了转,才想起这两位是自己未来姑姐,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迎了人进来。
“给妹妹做了个荷包。”江锦珠一向人语,掏出一个蹙金线小荷包,又看了绣珠一眼,“你手帕呢,也拿出来瞧瞧吧。”
“做不好。”江绣珠微微羞赧,递上了一块绣兰花素色绢帕。
玉仪少不了要夸赞一回,笑道:“过来说话便是,何须两位姐姐亲自劳烦。”
江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好胭脂,说是要谢,一直都没找着机会。”笑着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一边,“还有两件东西,是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打开包袱,取出一双粉色绣花鞋,一件海棠红双襕边儒裙。
玉仪接过来看了看,做工很是精细,比起那荷包和绢帕,至少得多费上六、七倍功夫,——只是方才她说什么?大哥屋里两位姑娘做?
玉仪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是什么人。
不由有点囧了。
也就是说,这绣花鞋和儒裙是黑心小白脸通房做?他小老婆?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未来正室,所以提前开始拍马屁?一口气噎胸腔滚动,好久没咽下去。
“不喜欢这颜色吗?”江锦珠显然领会错了,想了想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回去跟她们说说,改天再从做一遍便是。”
大约她们看来,通房小妾什么平常不过,这两位难得如此懂规矩,知道奶奶面前做小伏低——嗯,估摸还有一种油然自豪感,若是自家哥哥不会调教人,哪里会让通房丫头这般懂事?
可是……
玉仪实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是惊喜?还是欣慰?还是挑三拣四,摆一摆正房奶奶派头?或者是无动于衷,觉得这都是通房丫头应该做。
前几天,光顾着担心阮氏对自己算计。一听说江廷白来提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也没顾得上问他身边有什么人,眼下才明白自己高兴过早了。
以江廷白年纪、家世,身边不可能没有一、两通房妾室。
照这么说,以后自己还要和两个通房分享丈夫,等于只得到了三分之一?不,正房奶奶应该派头大一些,自然能霸占多一些。
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两位呢?当做是丈夫婚前备两个充气娃娃,只是偶尔用来解决生理问题?只不过是会说话有感情,呃……,自己还能多两个丫头使唤,而且保证听话乖巧。
“妹妹你怎么了?”江锦珠看出玉仪心情低落,但却猜不到原因,她自认今儿没有说错什么,怎么未来大嫂就不高兴了呢?
“没事。”玉仪笑了笑,敷衍道:“近家里有些事。”
阮氏那些丰功伟绩,江锦珠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这才释然,露出一副我们支持你表情,低声道:“且忍一忍,好歹只再呆半年就好了。”
或许吧,玉仪笑道:“上次我还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走去瞧瞧。”让人开箱子,取了杂七杂八东西出来,有一茬没一茬说着笑,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等送走了江家姐妹,玉仪跑去了玉华那里,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问道:“那位袁家大爷,屋里头可有通房丫头?”
玉华一脸诧异,“还用问?当然有了。”
看看人家这觉悟!呃,果然不愧是古代大家闺秀。
玉仪又问了一个无聊问题,“有几个?”
“你问这些做什么?”玉华嗔笑道:“听说有三个吧,一个是他祖母给,一个是他母亲给,还有一个是自个儿挑。”
这一位比自己还要惨?玉仪忍不住叹气,但愿黑心小白两通房丫头,不是他祖母给才好,也千万别是他母亲留下,不然以后只会加麻烦。
玉华见她有些不样子,心下有点明白过来,劝道:“不过是几个丫头罢了,管她们作甚?若是不好,你一句话就能打发走。”
“嗯。”玉仪点了点头,知道彼此不会有共同语言。
玉华又道:“即便是有生儿子好命,顶了天就抬做姨娘,终归是给人做小,还有孩子也得管你叫母亲。”
玉仪头疼了,接着深深无奈了。
好吧,反正只是找一个避风港合伙过日子,就当他是自己Bss,通房们是公司同事们,凑吧凑吧着就这么过吧。
即便再找一个,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个历史问题。
以前外祖母家时,舅舅身边没有妾室通房,外祖母对这一条要求很严,仿佛防着什么似。后来明淳大了,舅母也曾想过安排一、两个通房,外祖母那边何打算不知道,反正明淳自己先拒绝了。
玉仪想,如果舅舅家是妻妾成群状况,或者自己不是嫡女,而是庶出,是不是对小妾这类问题,会有深一层次接受力?而不是像现这般感觉突兀,只能阿Q精神勉强接受。
“太太!”外面丫头声音着急,尖声道:“老太太病倒了,太太过去瞧瞧吧。”
玉仪和玉华都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到了前面,才知道方才下人进来递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一听就晕了过去。丫头仆妇们顿时忙乱起来,赶着过来请大太太镇场,又急急请了大夫,一时间挤得玉仪都没落脚地方。
没过几天,居然传出了袁家退亲消息。
大太太本来就不太好,强打着精神照顾孔老太太,这事一出,连带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阮氏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把三太太也叫来了帮忙,孔仲庭是忙着进进出出,连暖衾那边也顾不上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从孔老太太无故晕倒,再到袁家退亲,以及便宜爹难得管起事来看,竟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倾感觉。
玉仪心里七上八下,没空再琢磨江家那些“同事们”,只是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大事,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小姐……”段嬷嬷一脸恐慌跑了进来,“消息打听出来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脸紧张,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老太爷……”段嬷嬷摇了摇头,苦涩道:“老太爷被人弹劾了,说是贪墨受贿什么,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人下来,不日就要查案。”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好些,安慰玉仪道:“没事,又不是什么诛九族大罪,且不说还没查清楚,便是真有问题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丢官罢职。”又道:“小姐别怕,公主不会不管你。”
玉仪没有半分高兴,只道:“让我静一静。”挥了挥手,让方嬷嬷等人都退了出去。
如果仅仅只是贪墨受贿,确不用太过惊慌。便孔知府是贪得多了,丢官罢职也不够处罚话,了不起再处决他一人,断然没有连坐道理,不用说后宅女眷们了。
玉仪很抱歉,知道孔知府要把自己卖给马家后,就再也生不出半分祖孙情,完全是站一个旁观者角度。
方才有一个念头闪过,——阮氏起先要把自己嫁给姚家,后来又要嫁给马家,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银子。可是姚家是私下回扣倒罢了,马家应该不会也给银子,那么阮氏图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母亲顾氏留下来嫁妆了。
可是,一应嫁妆都是有单子。
难道阮氏……
玉仪生出一个大胆想法,觉得很可能这就是扳倒继母机会。且孔家风雨飘摇之际,自己又是突然才回来孙女,若是不做出一点点贡献话,到时候会不会被孔家撇下不管?还有袁家都退亲了,江家会不会也这么做?到时候,没准还会再重来一次嫁入马家买卖。
到底要不要试一试?
玉仪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正做一个很重要决定。
云涌
笔直官道上,一行鲜衣怒马年轻人飞驰而过。
为首一人眉目张扬、表情倨傲,用力一勒缰绳,令马儿嘶鸣声中停下,然后回头与同伴道:“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回头再请兄弟门一起喝酒。”
身后五、六人紧跟着停下,其中一人笑道:“罗校尉只管去忙自个儿,我们几个先到府里报个到,回头若是寻我们,找人问一声便知道了。”
罗熙年笑眯眯道:“好说,我办完事就回来。”双腿一夹马腹,抱了抱拳,一阵风似抄小路走了。
“张大哥,就这么让他乱跑?”其中一人问道。
“管他作甚?”张姓男子年纪稍大,看起来是这几人中领头者,冷笑道:“你别看人家今儿跟咱们一样,可是凭着国公爷家公子身份,没准明儿就是你上司了。只要他不惹事,随便他爱干嘛干嘛去。”
另一人笑道:“就是,人家可还给了五百两银子呢。”
“走吧。”张姓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一挥,“先找到苏州府里管事,然后再寻一家大点花楼,叫几个漂亮姐儿出来,咱们几个好好放松一下!”
“走咯!”众人嘻嘻哈哈起着哄,很策马跑远了。
这边罗熙年熟门熟路,寻摸到了江家七房,等丫头们都摒退下去了,方道:“你这回可是鱼儿没吃到,就先惹上一身腥了。”
江廷白刚得知孔知府被弹劾,正琢磨着该怎么活动,不想罗熙年突然冒了出来,又穿了一身崭飞鱼服,不由笑道:“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面去了?”
“衣裳好不好看?”罗熙年笑问,又自问自答,“我觉得还挺精神。”又笑,“不过我们老爷子见了,骂了我一顿,嘿嘿……,说我真是没事闲得慌。”
江廷白好笑道:“我看也是。”
罗熙年自我感觉挺满意,坐椅子上跷起腿,“哼哼,还不点来巴结爷?这次我可是奉了圣旨来,专门办理苏州知府贪墨一案。”
江廷白闻言抬头,“你去了北司?”
北司专门审理皇帝钦定案件,自己拥有诏狱,不需要经过正常司法程序,就能自行逮捕、审问,甚至可以直接处决犯人。
罗熙年得意点了点头,笑道:“先问问,你还要不要娶那小辣椒?若是已经打算退婚,那这件事就不用管了。”
“退婚?”江廷白闻言失笑,问道:“我像是那种反复无常小人?”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罗熙年一本正经看了看,支着下巴,“看来你还真被小辣椒迷住了。”说着叹气,“罢了,孔知府丢官就丢官吧。反正你们江家也不差一个做知府亲戚,影响还真是不大。”
江廷白却收敛了笑容,问道:“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天子近臣,怎么会知道?”罗熙年摇摇头,顿了顿,“不过听说对方证据很足,那孔知府乌纱估摸是保不住。如果不牵扯出其他事,顶多也就再罚没家产什么,好用来填补一下亏空。”
“嗯。”江廷白颔首道:“只希望孔知府别病急乱投医,到处白花了银子。”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像孔三小姐这样内宅妇人,不知事情轻重,怕是私底下吓得不轻,须得叫人劝解几句。”
江廷白显然低估了未婚妻承受力,此刻孔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始作俑者便是他眼里娇滴滴孔三小姐——孔玉仪。
“小姐,你真要那么做?”
“嗯。”玉仪认真点了点头,——捐出母亲顾氏嫁妆,即便阮氏没有亏空,不能够一击而中,也要叫孔府欠下自己一个大大人情。
万一江家真退亲了,自己可是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贤良女,除非孔府所有人都不要脸了,否则他们断不会再卖自己一回。
方嬷嬷犹豫道:“小姐何苦这般执着?便是孔家不济了,好歹还有公主府那边,又何必亏了自己,让别人占了便宜?”
玉仪心里叹了口气。
方嬷嬷太相信公主府力量,一辈子见惯,也是豪门贵族中斯斯文文诡计,可是这对孔家并不适合,——到了危急时刻,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破脸皮?上次孔知府为了官职,都可以出卖孙女,难道这种乌纱不保时候,还会顾及到孙女愿不愿意?
外祖母虽然好,但是终究不自己身边。
彩鹃也道:“便是要捐,小姐也不用全都捐了啊。”
“傻丫头。”玉仪这具身体只得十三岁,灵魂却是两世为人,说话口气显得老气横秋,叹道:“哪有做人情只做一半?况且我听说,老太爷亏空数目可不小,只怕我都捐了出去,还补不上那个口子呢。”
彩鹃抱怨道:“他们自个儿胡乱花费了,却叫小姐来填补。”
“罢了。”方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也不劝了。只是既然肉都割出去了,就没有白割道理,此事须得经过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方才能够办得稳妥。”
段嬷嬷亦是点头道:“这种时候,留着银子反倒是一个祸害。”孔家人是个什么心性儿,她孔家这十几年,比方嬷嬷了解加深刻,加清楚明白。
来到上房,玉仪含笑对丫头道:“有事要回老太太。”
那丫头进去了,片刻后折出来道:“三小姐,大太太刚才说了,老太太这会儿刚躺下,空了再来吧。”
方嬷嬷脸色变了变,忍住气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有要紧事呢。”
玉仪心下冷笑,——这一家子谁把自己放眼里了?可别说老太太心烦什么,如果现是玉华过来,肯定不会是像自己这般冷遇。
只不过玉华袁家退亲后,便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那丫头犹豫了片刻,终没能敌过二两银子诱惑,咬牙又进去了。
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半晌才传出大太太声音,还颇为不耐烦样子,“让三小姐进来吧。”
“大伯母。”玉仪给她见了礼,说道:“有一件事,想要直接禀告祖母知道。”
大太太叹气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有话与我说也是一样。”
玉仪坚持道:“烦请大伯母进去说一声。”
大太太脸色便沉了下来,但好歹还是进去了,又过了小片刻,孔老太太才里面说道:“三丫头,进来说话。”
“祖母。”玉仪进去先磕了一个头,然后道:“孙女有一件事想禀告祖母。”
孔老太太气色不太好,眼里是微微不耐烦,皱眉道:“何事?说吧。”
玉仪跪地上,——心里暗暗咬牙,给人送钱还得低三下四,偷偷用袖子揉了揉眼,立马被葱汁熏得泪眼婆娑,哽咽道:“听说家里出了大事,孙女知道后,这几天都是寝食难安,担心祖母身体。”
孔老太太勉强夸了一句,“难为你了,是一个有孝心。”
玉仪又道:“孙女虽然从小京城住了十年,不曾吃孔家饭长大,但身体里流也是孔家血,终归是孔家女儿。”拭了拭泪,“如今家里出了这样大事,少不得该自己一份力。
孔老太太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还以为是来表孝心,不由烦躁道:“不管你们小辈事,自己回去安生呆着就是了。”
“祖母请听孙女说完。”玉仪抬头盯住旁边丫头,目光坚定无比,一时间没人敢上来搀扶她,接着说道:“听说家里急缺银子办事,孙女思前想后,愿意将母亲嫁妆全部捐出,以解此次燃眉之急!”
“你……”孔老太太闻言怔住,着急时不是没打过顾氏嫁妆主意,但是动用儿媳嫁妆,这话传出去实太难听,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张这个口。没想到孙女竟然这般贤惠懂事,那样大一笔嫁妆,居然舍得自愿捐献出来!
大太太原本病恹恹,一听也来了精神。
孔老太太摇头道:“哎,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玉仪心中冷笑,眼里依然还是水汪汪,“母亲所有嫁妆,都是孙女自愿捐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现如今先让祖母保管着,若是用了孙女绝对不会反悔,若是实用不上,以后祖母再还给孙女也是一样。”
“这……”
顾不上孔老太太答应,大太太先接过了顾氏嫁妆单子,劝道:“娘,这是三丫头一份孝心,你就成全了她吧。”
这话听了,直叫玉仪心里一阵恶心。
眼看排场已经做足,孔老太太又推辞了几句,大太太又劝了劝,这才颔首道:“罢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吧。”
玉仪垂泪道:“多谢祖母明白孙女一片心。”
大太太笑着将玉仪扶了起来,“傻丫头,有你这一份孝心,咱们家肯定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坎儿,别哭了。”叫来丫头,“扶你们三小姐下去歇着。”方才那些虎视眈眈丫头,这会儿都是恭谨无比,一窝蜂似上来搀扶。
玉仪知道这里用不上自己了,没再坚持,只搭着彩鹃手起来,欠身道:“祖母和大伯母多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等空了再过来说话。”
孔老太太等人走远,身后感慨道:“往日倒是错看了她。”
大太太喜道:“我这就去告诉爹,也好让他老人家少烦心一些。”这么大功劳,当然要去表白表白,玉仪肯献出母亲嫁妆单子,里面可不能少了自己一份力。
孔知府这次查处亏空将近十二万,东挪西凑拼命凑银子,奈何平日里花销如同流水一般,现今还差着六、七万缺口。听说孙女献出了自己嫁妆,孔知府亦是喜不自禁,急急问道:“顾氏嫁妆,大抵能值多少银子?”
“都过了十几年,再加上有些东西用掉了。”大太太算了算,笃定道:“多数目不敢说,少说也有小三万样子。”
“不少了,不少了!”孔知府十分高兴,说道:“剩下几万,到时候找人先借一借垫上,应该也就差不多了。”赶忙吩咐,“你带着人去查点一下,有多少让人来回个数儿,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反正要捐银子又不是自己,大太太自然不会心疼,只是可惜这些银子没落自己腰包,连连道:“儿媳这就下去查。”竟然比孔知府还要着急三分,病也好了一大半儿似,脚不沾地一阵风走了。
回到老太太这边,大太太商量道:“这事儿不宜惊动太多人,不然虽说是三丫头自愿捐,可传来传去,还不知道歪曲成什么样儿。”
这倒是其次,反正要搬顾氏嫁妆,那么大动静,家里下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太太防得主要是阮氏,怕她事成之前出什么幺蛾子。
“嗯。”孔老太太心下了然,叫来了吉祥,厉色道:“让今儿屋里伺候人,都管好自己嘴,若是有人多嘴,仔细回头揭了你们皮!”
吉祥忙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就下去交代。”
大太太这边琢磨了一番,又道:“如今是二房掌管着库房钥匙,不如这样……,只说是娘要找一样东西,然后我亲自带人去找。”
孔老太太深知阮氏性子,这么大一笔嫁妆,少不了动过心思,如今孙女虽然大方捐了出来,只怕阮氏还未必愿意呢。未免惹出什么风波来,闹得人皆知,当然是悄悄办理好,因此颔首道:“也好,你带着吉祥一起过去。”
大太太脸色微变,——这是连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了,只是当着婆婆兼姑姑面,不敢反驳什么,笑着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和吉祥姑娘过去办了。”
孔老太太被孙女这一剂强心剂下去,精神好了不少,起身下了床,琢磨着是不是该拿自己私房钱了。
不拿,说不过去。
拿,到底又该拿多少才合适?
且不说孔老太太犹豫不定,玉仪这边也没有闲着。
先是公主府一位管家来了苏州,方才刚刚上岸,方嬷嬷和段嬷嬷出二门见了,回来道:“是顾忠带着人过来了,小姐可有什么要交代?”
外祖母派了人来?玉仪想了想,应该还是自己上次那封信,外祖母以为自己要嫁到马家去,所以才会派人来调停。
只是现已经用不上了。
不……,似乎还有别用处。
玉仪沉思了一阵,方道:“老太爷出了这种事,即便是把亏空补上了,想来这官职也肯定不保。到时候,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叫来了所有丫头,“顾忠顾管家从京城来了,回头我拿银子出来,让他去租一处干净大宅子,你们先跟过去住着吧。”
彩鹃赶紧道:“小姐,我是绝对不走。”
素莺亦道:“我也不走。”
“没说你们。”玉仪笑道:“这样吧,方嬷嬷和彩鹃、素莺先留下来。其余人都由段嬷嬷带着,连同曹礼家和何万良家,全都先出去,也剩了孔家一些嚼用。再说,等到事发肯定乱糟糟,省得一忙就顾不上了。”
段嬷嬷是顾氏陪嫁人员,现已经是孔家人,按理说玉仪并没有权利安排,但是看才捐了几万银子份上,想必孔老太太会给一个面子。
只要孔老太太开口,阮氏应该不敢反驳吧。
方嬷嬷起先有些迟疑,后点头道:“也好,等事情定了再回来。”
其余人还好,见小主人和管事嬷嬷都发了话,便磕了头,跟着段嬷嬷出去了。只有问棋和碧如还不肯挪窝,问棋先道:“小姐,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们伶俐,可是小姐身边也要人端茶倒水,我是情愿留下来。”
“去吧。”玉仪笑道:“难道彩鹃和素莺没有手脚?你乖乖听话就行了。”
问棋气鼓鼓,一副委屈得不行样子。
方嬷嬷板起脸道:“好了,别添乱了。”
“小姐还是嫌我笨!”问棋反倒哭了起来,到底不敢再坚持,且想着出去不过几日就回来,只得再次磕了头出去。
剩下碧如战战兢兢,紧张道:“小姐……,别让我回太太那边。”
碧如心思,玉仪如今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微笑道:“你放心,从前我说过话还算数。”又笑了笑,“你先留下来,没准这几天就能找到机会,替你安排妥当。”
“给我安排?”
“希望我没有猜错。”玉仪笑道:“你做一切,都是想换回一个自由身吧?”
碧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位年幼小姐,是怎么猜出自己想法,但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小姐若能让婢子出去,大恩大德一定不敢相忘。”
“可是为什么呢?”玉仪还是有一些没想明白,“你就算出去做了良民,也未必比孔家过得好,当然了,我是说从前时候。”
如今孔府风雨飘摇,人心动摇可不止碧如一个了。
“其实,当初也没想着要出去。”碧如脸色白了白,低头道:“只是想能够留小姐屋子里,免得……”咬了咬牙,“免得落个潘姨娘下场。”
玉仪闻言生出一丝兴趣来,倾身道:“哦?你且仔细说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近会保持日,哪天不上了,会提前说明~~不过时间不定,亲们可以晚饭后来看,这样就不用等了~~~
另外有些亲似乎购买了V章,但是看不到~~~请参考文案上说明操作~~~~
明代锦衣卫三大特征:飞鱼服,鸾带,绣春刀。
Ps:校尉只是普通军士,不是官职哦~~
云涌
“你说……”阮氏看着大太太远去背影,低声问道:“什么治肝郁熏香?从前怎么从没听过?今儿倒是怪了,还非得让长房那位亲自去找。”
“谁知道呢。”赵荣家敷衍了一句,因为孔知府被弹劾,孔家下人早已经是人心惶惶,她也不例外,“许是有什么值钱?或是要紧?”
阮氏撇嘴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老太太那几箱破铜烂铁,一向看得紧,难不成……,要拿出来补老太爷亏空?”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自己也是心神不宁。
谁知道刚过没一会儿,就有跟过去丫头慌张跑了回来,三步两步冲到内屋,连行礼什么都顾不上了,急道:“太太,大太太让人搬先头太太嫁妆了!”
“什么?!”阮氏闻言大惊失色,手上一松,茶盏“啪”一声碎地上,溅了一裙子茶水也浑然不觉,恨恨道:“好你个宁氏,到底想做什么?!”不管不顾,立即朝库房那边赶去。
刚到库房门口,就见几个丫头外候着,俨然是放风了。
阮氏哪里会等到她们通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都滚开!”然后领着赵荣家冲了进去,过了几个门,总算见到了正指挥大太太,冷笑道:“大嫂可真会找东西,连先头二太太陪嫁也翻起来了!”
“弟妹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太太早没了病容,带着几分得意、痛,笑吟吟看着阮氏道:“这是先头二弟妹嫁妆不假,可是就不久前,三丫头已经把她母亲嫁妆捐出来了。”
“捐出来?!”
“这种事情我可不敢撒谎。”大太太扬了扬手里嫁妆单子,掩面笑道:“这可是三丫头一片孝心,要用嫁妆给老太爷添亏空呢。”
阮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强撑道:“你胡说……”心里却明白,大太太绝对没有撒谎,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太太冷笑道:“扶二太太下去。”
阮氏晕倒消息,很传开了。
玉仪知道后加笃定,这嫁妆肯定被她做了手脚,不然不至于怒火攻心,忍不住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吧。”
彩鹃叹道:“别说二太太了,就是我们也不曾想到啊。”
不是玉仪大方,先不说这嫁妆有问题,即便没问题,自己也很难全部拿到手,况且时逢孔家风雨飘摇之际,哪里还能够独善其身?钱虽然可爱紧,但到底还是自己命要紧啊。
彩鹃又道:“这一次,咱们真能扳倒二太太吗?”
“若是扳不倒……”玉仪嘴角弯弯一笑,低声道:“那咱们就再给她加把火?你别忘了,方才碧如说得那件事……”——不是自己非要跟阮氏过不去,实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她若是不倒下话,自己将来就时时刻刻悬空中。
“碧如?”彩鹃想了想,“那可是很久以前事了。”
玉仪却道:“如果没有嫁妆这件事,或许用处不大,但是眼前情况不一样,一两力也能当做四两使呢。”又冷笑,“再说盼着她出事,可不只是咱们。”若是一个人推不动,那就多拉几个人进来好了。
然而让玉仪吃惊,大太太对顾氏嫁妆清点完毕,除了一些消耗品以外,居然十九**都还——莫非自己估计错了?这三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孔家?可是不对啊,如果阮氏没做亏心事,她急什么?又晕什么?
玉仪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下午,却传来了一个巨大“好消息”。
大太太决定先将一批古董瓶子出手,赶紧换成现银,赶着让家人装了一车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一些。
谁知管家去了没多久,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大太太,人家古董行人说了,那些东西全都是假货、仿货!还把我们好生嘲笑了一番。”
“假?全部都是?”大太太血压上升,晃了晃,好容易扶着丫头站稳了,突然双手一拍,“哎呀,不好!把所有门口都堵住,谁也不准出去!”
下人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大太太急道:“去啊!都还傻愣着做什么?”又抓住身边丫头,“去问问,方才二太太那边有人出去没有?!”
被叫到丫头慌忙去了,片刻后回来,“没有人出去。”补充道:“因为二太太晕了过去,大伙儿都正忙着找大夫、熬汤药,仿佛说这会儿才醒过来。”
“她这会儿才醒?那可就晚了!”大太太笑得有些狰狞,吩咐道:“让人守着二房流霞院,一个人也不许出去!”转身去找了孔老太太,将事情回禀了。
孔老太太又气又怒,“什么?老二媳妇居然做得这么绝!”
大太太顾不上挤兑阮氏,急忙分析道:“东西既然都是假,那肯定就是她私下换成银子了!还有那些商铺、田庄只怕也有问题!好方才老二媳妇晕了,房里并没有人出去,所以我特意来求娘一个示下。”
孔老太太旋即领悟过来,冷脸道:“我跟你一起去,搜屋子!”
如果要让阮氏做一个选择题,生平中哪一件事后悔,那么肯定是今儿上午晕倒一事,——如果不晕倒,就有机会把手头东西转移出去,再来个死不认账,然后自有千百条计策应对。
可惜是,她血压升高晕倒了。
等她苏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转移东西,结果孔老太太已经带着大太太赶了过来,并且一路杀到了内室。
“娘?”阮氏强行挣扎着起来,要上前行礼。
“不必了。”孔老太太一摆手,正中椅子坐下道:“所有人都不许动!”然后朝大太太看了一眼,“开始搜吧!”
阮氏花容失色,惊道:“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太太吩咐丫头仆妇们去忙,冷笑道:“二弟妹且安生坐着,等会就知道了。”
那些丫头仆妇都是从底层爬上来,深知内宅之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仆妇抢先出来道:“回禀老太太和大太太,找到几张田契!”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出来道:“箱子里有十几根金条,还有一堆金元宝!”
“我这儿找到了银票,一共八千两!”
“有银票三千两,还有两处房产契据!”
“…………”
大太太人犹如虎狼之师,很把阮氏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阮氏浑身发抖,早被两个强壮婆子架住了,她丫头们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大太太进行地毯式搜索。
片刻后,那边去查商铺、田庄人也回来了。
来人回道:“虽然没有仔细查清,但是商铺账目都有亏空,田庄上不少良田变成了薄田,好地变成了沙地。”总而言之,顾氏嫁妆已经一塌糊涂。
大约谁也没料到,阮氏居然真敢动元配嫁妆。
震惊惊骇之余,大太太冷笑道:“我要是没记错话,当初二弟妹嫁妆也就值个三百两银子,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十年就翻成了四万多两?”
孔仲庭闻讯赶了回来,惊诧道:“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继而骂道:“你疯了吗?!”
“我、我……”阮氏真想再晕过去,偏生这回血压却不配合了,浑身颤抖着立屋子里,嘴唇嗫嚅了半晌,也没有吐出来一个音节。
阮氏病了。
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病了。
“这就叫做自食恶果!”方嬷嬷意道——
确如此。
阮氏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就是拿准了自己出嫁时不敢大闹,而孔家人,也不会向着一个要出嫁小姐。即便是便宜爹知道了,阮氏梨花带雨哭诉一番,说是自己为了几个儿子考虑,难道还能不心软?
毕竟钱留孔家大伙儿还能沾沾光,做嫁妆可就一分都摸不着。
可惜事情变化太,自己把母亲嫁妆捐了出去,孔老太太和孔知府眼里,应该等同于是他们东西了吧。阮氏拿孙女东西,他们不心疼,而动了他们自己,那岂能只是心疼?估摸肉都要疼了。
何况,大太太巴不得阮氏能够倒台,眼下又有一个光明正大机会,不趁机下狠劲才怪呢。
后孔老太太做了主,撤了阮氏主持中馈之权,因为大太太是孀居不适合,孔府内宅便由大奶奶梅丽卿主持,她是长房长媳倒也名正言顺。
如果是从前,梅丽卿肯定要忍不住欣喜交加,可惜眼下孔府乱糟糟,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临危受命。她孔家没什么说得来人,这事儿跟丈夫也没法商量,只好找到了玉仪,叹气道:“我年轻不懂事,倒不怕辛苦,只怕弄不好闹出笑话来。”
“你怕什么?”玉仪倒觉得没什么,微笑道:“上头不是还有大伯母吗?若有不懂得地方,只管去问,做婆婆教导儿媳原是应该,没有不管你道理。”
一语点醒了梅丽卿,——看来自己这个当家奶奶只是个虚名儿,还得看着婆婆脸色行事,倒是自己瞎着急想左了。
庶子媳妇向来都不好做,梅丽卿唯一觉得幸运是,婆婆膝下没有嫡子,不然自己就跟三太太一样,永远都只能做个陪衬。
玉仪又道:“依我看,你便是一时有想不到地方,也不打紧。只要你把大姐姐放心上,大伯母自然会明白你孝心,有了错也不会为难你。”
梅丽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三妹妹你说得对。”又弯了弯嘴角,“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你想得比我还清楚。”——婆婆之所以优待庶子,不就是为了给嫡女立一个支撑吗?好让娘家有个好哥哥、好嫂嫂,将来嫡女也有个依靠,自己只要对玉华心力了,也就能让婆婆满意。
玉仪抚了抚鬓角碎发,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梅丽卿不愿再说这个话题,转而笑道:“你也要嫁人,看你到时候去了江家,到底是迷还是清?可不见得,有个好心小姑子提醒你。”
“应该还好吧。”玉仪歪着头想了想,分析道:“江家锦珠、绣珠你也见过,脾气都是挺好,况且我又是她们长嫂,只有我给她们气受,断没有她们为难我,那我还怕什么?”
“呸!”梅丽卿指着她笑道:“你脸皮怎么这般厚?还没嫁人呢,就拿自己当长嫂自居,羞是不羞?”
玉仪原本见她心事重重,不过为逗她一笑,——其实心底对江家并不满意,现一空下来,不免又想到江家那两位“同事”,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呢。
只是这些事,玉仪不愿意跟外人说起,因此笑道:“大嫂,你可有消息了?”
梅丽卿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脸上顿时红晕一片,细声道:“还没有。”又朝她啐了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少问这些。”
虽然玉仪本身没有重男轻女思想,但古代呆久了,深感有儿子重要性,于是认真道:“我也是担心你,能先生下嫡长子来是好。”
梅丽卿“嗯”了一声,“我知道。”
“小姐,太太请小姐过去说话。”
玉仪还没说话,梅丽卿先变了变脸色,低声道:“你当心一点儿,二婶婶那边只怕没什么好话。”
那还用说吗?自己捐了母亲陪嫁,大太太又搜刮了她所有私房钱,简直等同于割了阮氏心肝,对自己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只是不知,阮氏叫自己过去到底要做什么?
“没事。”玉仪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有祖母和大伯母看着呢。”顶多也就是言语讥讽自己几句,要下绊子也应该是暗地里,总不能明着给自己一刀吧?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决定去了看情况再说。
梅丽卿不放心道:“要不,我陪着你去?”
“别。”玉仪摆手道:“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敢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也是做晚辈,去了也帮不上忙。”
梅丽卿知道这是事实,只得道:“那你千万当心一些。”
云涌
“三小姐,太太屋里等着呢。”赵荣家门口笑着迎人,皮笑肉不笑。
玉仪一进去,便看见阮氏扎了一根绸带头上,素面朝天,连簪子也没有带,一副大病当中样子。旁边站了周姨娘、潘姨娘,红袖、添香、暖衾等人,以及玉娇、玉清和承文几个小兄弟。
看起来,二房所有内眷都到场了。
阮氏眼里仿佛淬了毒,看得玉仪浑身不舒服,但当着众人,还是端端正正上前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几位弟弟妹妹们好。”
阮氏冷笑道:“听说我们三小姐是个大方人,把自己嫁妆都捐了。”
玉仪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
“既然如此。”阮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发泄什么似,咬牙道:“眼下老太爷那边还缺着口子,不如大伙儿也都出点力,咱们二房先带头各自捐一点。”环顾了众人一圈,恨恨道“虽说不见得能帮上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咦?自己遭了殃,就要把别人也都拉下水?!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阮氏真疯了吗?竟然要得罪二房所有人,让大家都再出一回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她私房钱被大太太搜刮一净,只怕没剩下几百两银子,当然巴不得大家一起放血。
可是姨娘、通房们能有几个银子?再者像玉清又拿得出什么?至于玉娇、承文三兄弟,还都只是小孩子而已,岂会拿得出钱来?
如此看来,这件事还是针对自己来吧。
阮氏让人捧出几只发簪,说道:“我现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也都一并捐了吧。”又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番,“你们几个小,先都下去吧。”
众人沉默之际,潘姨娘先开口道:“我已经是不管这些事了。只是既然太太都捐了,少不得也要捐一点,就出五两银子香油钱吧。”又叹气,“阿弥陀佛,但愿佛主能够宽恕我些日子,回头再慢慢补上。”
阮氏今儿没空跟她抬杠,冷笑了一声便罢。
接着周姨娘也捐了五两,玉清捐了八两,暖衾几个一人捐了三两,再加上阮氏那几根破簪子,凑一块儿也就四、五十两银子。
玉仪不由加好笑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况且自己不信了,老太太还真能不让儿媳戴首饰?阮氏倒真是会做戏,都该颁一个奥斯卡金像奖了。
“三小姐捐多少呢?”阮氏直勾勾盯着问道。
“那我捐十两吧。”玉仪忍住啼笑皆非心情,把头上两只金钗拔了下来,“这两支钗是足金,好歹也能值点银子。”——
你会捐首饰做戏,我不会难倒还不可以现学啊?
“哟,就捐这么一点儿?”阮氏不依不饶,直起身子道:“我怎么记得,三小姐回来时候,可是大箱小箱东西,差不多装了整整半艘船呢。”又朝众人道:“莫非那几万两嫁妆只是小头,私下还藏着小金库?”
“哪有什么半艘船?”玉仪好笑道:“太太病了,记性也不大好了啊。”
“哼!”阮氏柳眉倒竖,讥讽道:“要我说,眼下咱们这个府都保不住了,三小姐也就别再藏私,既然要捐就都捐了吧。”
玉仪淡淡道:“不知太太这是从何说起。”
“你不知?你胆子大着呢!”阮氏忍不住装贤惠,恶狠狠道:“眼看家里都要乱套了,三小姐还留着银子做什么?难不成留着以后买几个丫头,好给姑爷用?我劝三小姐,还是先顾一顾自家人吧!”
这话说得实太难听了。
说自己留着大把银子,却不顾娘家人死活,而且这钱还是留给买丫头,用来给暖床侍寝,——一个没出阁大姑娘,想法居然这般龌龊下流。
要是玉仪是个土生土长古代人,没准儿都能羞晕过去,甚至得一头碰死,以示自己是纯洁犹如白莲花般好姑娘。
可惜……,阮氏低估了嫡女抗压能力。
众人都脸色大变之际,玉仪只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太太说话真是奇怪,我回来时箱子虽多,也不过是衣服、布料,况且还有好几箱公主府礼,当初就给各房太太小姐们送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锦绣堂那边一片喧哗。
“小姐……”素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首饰盒子,哭诉道:“太太派了人翻小姐屋子,方嬷嬷拦不住,只好让我抱着东西先出来了。”——
原来是故意把自己留这儿,好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玉仪叹了口气,把首饰盒子接了过来,说道:“太太也不必搜了,不必说那些不堪入耳话。既然家里面出了这样事,自家人一份力原是应该,这些首饰我都不要了,这就送到老太太那边去。”
阮氏又急又怒,骂道:“赵荣家呢?办个事半天也回不来!”
片刻后,赵荣家垂头丧气赶了过来,面带难色禀道:“回太太话……,三小姐屋里并没有什么,有几样值钱,也是从前就放屋子里了。”
“你这个蠢货!”阮氏对陪房办事能力很失望,继而血压再次上升,——这次可是撕破了脸皮,要让嫡女吃一个大亏,没想到居然不能奏效,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一口痰噎得脸色发青。
“太太!太太……”赵荣家慌忙上去揉背,珍珠等人忙着打水,又着人去请大夫过来瞧,屋子里好一片忙乱。
玉仪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自己不方便出去,心下却是冷笑,阮氏还真拿自己当十三岁小姑娘了。
自从知道孔知府贪污消息,就不免开始担心自己私房钱不保,除了捐出顾氏嫁妆,对私房钱也做了一番处置。
银票当然是缝小衣里贴身收好,好自己是从京城回来,没有什么笨重值钱物件,把那些贵重首饰都打包装好,趁着段嬷嬷带人出去,便一并交与托付了。
不然话,就算阮氏不撕破脸皮来搜屋,也保不齐将来官府来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要命是,自己嫁妆一分都没有了。而自己名下还有两房陪房和嬷嬷、丫头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要养活,不做点打算,难道叫大家喝西北风去啊?
剩下首饰,都是从前孔家曝光过,藏也无宜,索性大大方方留下来。玉仪不信,孔家连这点儿东西都不给自己留了。
只是没有料到,阮氏已经彻彻底底不要脸面!
不过也难怪她疯魔了,要知道大太太搜出价值四万多东西。后还是孔老太太垂怜,想着二房人还要过日子,还有三个孙子要花费,这才留了两千多两现银下来。
要不然,阮氏现只能一无所有。
花了十年时间,从三十万压箱钱,一直攒成了四千万天文数字,结果现四千万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不论古代现代,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淡定不起来啊。
玉仪虽然捐了三万两,可并不是小心翼翼攒下来,没有那种偷偷摸摸满足,没有等着扬眉吐气期盼。况且那三万两银子,本来就很难拿得到手,捐了虽然那有点心疼,但终归也是有限。
不像阮氏,十年心血付之一空。
“太太呀,你可别吓唬大伙儿啊。”赵荣家声音抑扬顿挫,又是给阮氏揉搓,又是富有张力哭诉,“你不为别,也要为三个哥儿想一想啊……”
也没看见谁去报了信,玉娇、承文等人立即跑了进来,四个小毛头围了一圈,齐刷刷哭了起来,场景好不壮观!
“都怪你!都是你害……”承武一扭头,就朝玉仪这边跑了过来。
仿佛这是一个信号,玉娇和承文、承宝也蜂拥而至。虽然年纪小,但也架不住四个人拉扯一个,玉仪一下子被扯倒地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正要推开,就见承武拔了玉娇发簪,朝着自己脸扎了下来,只来得及本能反手一挡,手腕立马划出一个大血口子。
还好彩鹃和素莺反应,赶着把承文和承武用力拉开了。
可惜屋里其他人却没人动弹,玉娇和承宝仍然吊玉仪身上,承宝到底年纪太小了些,只知道胡乱拳打脚踢一气。玉娇倒是比较有技巧性,先是抓玉仪头发,接着还想要去抓脸,似乎不毁了姐姐脸就不甘心!
如此配合有素,玉仪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屋里这些丫头仆妇,即便没有得到阮氏搜意,想必也明白主母心思,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冒傻气,坏了主母好事。周姨娘似乎想上前拉人,可是看了看玉清,却又低下了头,甚至还悄悄拉住了玉清衣襟。
看来眼前情况,阮氏早就衣襟算计到了啊。
幸亏玉仪年纪要大一些,且不是古代娇滴滴弱女子,一下便将玉娇头发抓手里,用力一扯,使得她不得不先去掰自己手。然后站起身来,朝旁边人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摔着小少爷怎么办!奶娘呢?妈妈们呢?!假装看不到是吧!”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不信没有人出来把承宝抱走。
“小祖宗,点过来。”承宝奶娘不敢再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去抱了人,不然回头追究起来,自个儿可是推不了责任。
玉仪反剪了玉娇一只手,冷冷道:“五妹妹再不松手,等会儿可别怪我扭了你胳膊!”
玉娇哪里吃过这种苦头?立即痛得眼泪直流,松开手道:“你敢欺负我?!”
这场闹剧至始至终,阮氏都是一副噎得说不出话样子。
玉仪看清楚明白,将玉娇手用力一甩,冷笑道:“这话说得好,我今儿可是一个欺负了四个!”低头拣起首饰盒子,也不管自己形象多难看,干脆抬手再往脸上抹了一把,方才蓄了泪往上房跑,进门便朝孔老太太哭道:“祖母救我……”
看着面前披头撒发、鲜血淋漓孙女,孔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道:“把三丫头扶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说家里艰难,要让大家再凑一点钱……”玉仪边哭边揉,揉得脸上血迹惨不忍睹,“还说我藏了私房钱,准备将来给姑爷买丫头……”
孔老太太骂道:“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她也敢对姑娘家说!”
大太太本来旁边屋子,闻讯赶来,惊诧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大伯母……”玉仪用一种遇到久别失散亲人口吻,无限委屈诉道:“太太让人搜了我屋子,因为没搜出值钱东西,太太一着急就被痰噎住了。结果……,玉娇和承武几个恼了,然后就……”
“这……”孔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斥道:“老二媳妇是疯了吗!”
玉仪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就是那无声控诉,哽咽道:“孙女只剩这点首饰了,若是祖母派上用场,就全都拿去吧。”
大太太忙道:“傻丫头,哪里用得着你东西?起来。”——
这话说得可笑,感情顾氏三万嫁妆不是自己,本来就是孔家了?玉仪当然不会跟大太太抬杠,抽抽搭搭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厉色道:“去,把二老爷找来。”
大太太原是要让玉仪去梳洗,闻言立刻止了口,正巧看见追来彩鹃和素莺,忙道:“好好陪着你们小姐,看都吓坏了。”
孔仲庭进门一见嫡女,吓得不轻,“出什么事了?谁弄?!”
“你问好!”孔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那贤惠媳妇做好事!居然派人去搜三丫头屋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腌臜话,还纵使几个小打人!”
孔仲庭有些难以接受,“有这种事?”
“人站你面前,你自己瞧瞧?”孔老太太恼道:“难道还是我撒谎不成!”
“儿子不敢。”孔仲庭忙道:“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她!”
孔老太太冷笑道:“你那个贤妻也该管管了。”顿了顿,“你便是不心疼三丫头,也该为几个儿子着想,有这样母亲,将来能养出个什么好样儿?再说你瞧瞧,三丫头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若不罚,我可是断然不依!”——
若不是眼前孙女,哪里能够这么弄到四万两银子?
“是是是。”孔仲庭又气又恼,不料那个一向温柔贤惠老婆,先是私自吞了嫡妻嫁妆,闹得自己没脸,继而又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来,难道还嫌家里不够乱?一路气冲冲赶了回去,进门先将丫头们悉数喝退。
面对孔仲庭指责,阮氏只是伤心无限哭道:“我是动了先头太太嫁妆,可还不是为了娇姐儿和几个哥儿吗?难道只有三丫头是你亲生?承文他们还那么小,娇姐儿还没出嫁,哪一样不要用钱?我又没有拿钱贴补娘家,便是有错又能多大,结果呢,大嫂居然全都拿走了。”——
阮氏动用嫡妻嫁妆固然不对,但她确也没有贴补娘家,再说这种事实乃大大丑闻,孔仲庭自己并不希望张扬开了。
孔仲庭气势缓了缓,皱眉道:“大嫂拿走又不是自己用,家里出了这样事,不不上亏空怎么办?再说了,娘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些。”
阮氏又恨又痛,气道:“那一点够什么用?还不够给哥儿办一次亲事,将来一大家子还要嚼用,如今弄成这样……,还不如找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行了!”孔仲庭斥道:“只要孔家还,将来孩子们亲事自有公中掏银子,倒是你一点不要脸面,动了仪姐儿嫁妆也罢了,怎么还去搜她屋子?还把她弄成那幅样子?!你心也太狠了些。”
阮氏只恨今天儿女们没有得手,撇清道:“哥儿几个淘气,我哪里会事先晓得?”
其实初时候,自己也没想着太过分,好歹还是打算给嫡女做点嫁妆,可是她坏了姚家好事,害得自己少了七千两银子!哼……,既然这般不识趣,那就休想从孔家拿到一分!
这边孔仲庭半信半疑,为免继妻以后再惹什么事,厉色训道:“你是继室,又没有为父母守孝三年,若是再有坏心,我便休妻!”
不过只是恐吓而已,以阮氏对他十年小意温柔,只要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都不会真动这个念头。
只是希望继妻以后能安分一点,少给自己再惹什么事。
阮氏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爷好狠心!只是听信别人话,就这般半分不念夫妻之情!难道也不管几个儿子了吗?如今承章媳妇掌了家,将来承文、承武可怎么办?长房再亲,也没有自个儿儿子亲啊。”
孔仲庭原是要来训斥,眼下反倒被阮氏绕得头晕,眼下又忙着外面事,只得烦躁道:“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你就安生些吧!”
“老爷太太,三小姐过来了。”
阮氏眼里闪过浓浓恨意,——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为儿女攒下了那些银子,如今全都泡了汤?这叫儿女们以后怎么办?玉娇拿什么去做嫁妆攀好人家?三个儿子又如何成家立业?都是元配留下这个丫头,把自己害得这么惨。
那种恨意,简直不是言语能够描述。
眼下玉仪来了,阮氏完全不愿见面,但当着丈夫又开不了口,只得一扭脸别过脸去不言语。孔仲庭看了微微不悦,朝玉仪问道:“脸上没有伤着吧?好些没有?”毕竟即将出嫁女儿,弄花了脸可不好跟江家交代。
“没有大碍。”玉仪换了一身烟霞色素面褙子,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看不出动过气,反倒朝阮氏欠了欠身,“方才让太太生气了,特来赔个不是。”
古人有云,天下无不是父母。
玉仪虽然不认同这一条,但是阮氏心太恶毒,自己也该回敬她一点麻烦,眼下这便是第一步。心里恨不恨暂且按下,面上总要站得住理,叫人断断挑不出错来,回头也好叫人没法说嘴。
孔仲庭皱眉道:“都是你几个小兄弟淘气,回头我会好好教训。”——
到底儿子比女儿金贵多了,今天承武险些毁了自己容貌,玉娇等人也是不死不休,却不过换来一句淘气而已。
眼下自己还能说什么?说承武他们黑了心,受了阮氏教唆,想对自己不利?且不说便宜爹信不信,又肯不肯处罚,自己单是指责继母有错,就是一顶不孝帽子。
罢了,反正也不指望便宜爹能向着自己。
然而不知为什么,玉仪心下还是有些难受,——阮氏对自己狠辣也罢了,还能说是她有她私心。可是便宜爹呢?自己好歹是他亲生骨血,却也凉薄如斯。真是枉费了大太太一番“苦心”,仿佛自己洗了一把脸,身上伤就全然不存了。
玉仪心下苦笑了一回,方才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好一些?”
阮氏明知她是虚情假意,却不得不应声道:“嗯,好多了。”
孔仲庭也道:“没事,你去歇着吧。”
“老爷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玉仪一如平常行了礼,缓缓走出门,双手拢袖子紧紧拽成了拳,——看来自己真该做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阮氏疯魔了~~我也……,日叫人疯魔了,日五千叫人疯魔~~~~现写完以后,已经不想再回头检查推敲鸟~~~感觉和这文蜜月期要过去了,希望能坚持日到玉仪结婚吧~~~
Ps:这几章拔得太高了,下一章会缓一点,写一点勉强算作感情戏戏份~~~种田宅斗类文,感情戏会比较慢~~~~
雷霆
孔知府到处东挪西凑银子,又变卖了家里几处房产以及良田,再加上从阮氏那里刨出来四万两,终总算把亏空给补上了。
好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好歹没别大罪,顶多也就算一个贪官、昏官,还够不上奸臣一类高度。又有公主府、江家以及罗熙年等人周旋,马马虎虎遮掩过去,落了一个为官无能罪名。
后被罢免了官职,责令家眷三天之内搬出知府宅子。_
这已经是好结果了。
孔知府赶忙派人去跟公主府道谢,又亲自去了江家,倒是罗熙年他并不知晓,当然少不了打赏锦衣卫一干人等。
罗熙年哪里会把二百两银子放眼里?自嘲笑道:“咱们费了老大劲儿,就为了这么几两破银子?打发要饭呢!”“整整十二万两银子,孔家怕是都掏空了。”江廷白喝着酒,说道:“再说你原本就是为了帮我,何曾稀罕这些?六爷要是嫌少了,回头我再找几样好东西补上。”
“算了吧。”罗熙年因江家闲着,早脱了锦衣卫服饰,换了一身宝蓝色刻丝暗纹直裰,配着秋香色绸裤,一副豪门贵族公子哥儿派头。手上还戴了一个硕大祖母绿戒指,白瓷茶杯映衬下格外翠绿,悠悠道:“你有好东西,还是留给你小辣椒好了。”
江廷白也知道他不稀罕,方才不过是说笑,因此笑了笑,问道:“你这次打算苏州呆多久?还是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回京。”
“有差事就是这一点麻烦,再呆个几天就走。”罗熙年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吃完又是一笑,“谁叫你跟小辣椒婚期明年,不然就可以看你做郎官了。”
江廷白微笑道:“国公夫人还给你四处订亲?”
“提她作甚?”罗熙年脸色骤冷,面前花生米也不吃了,“她不就是想着,让我落个挑三拣四坏名声,好让老爷子教训我一顿吗?真是无聊!”
罗家情况有些复杂,鲁国公先后一共娶过四任夫人。
罗熙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所生,当时鲁国公已经年过半百,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平日里格外宠爱。如今国公夫人小汤氏乃第四任,是第二任夫人汤氏堂妹,由于嫁进来时太晚,鲁国公种子已经报废,所以膝下并无子女。
要说小汤氏找那些亲事,实不能算差,可惜罗熙年素来和继母不大对盘,无法接受继母插手自己生活。于是就陷入了一个怪圈,继母找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他拒绝了一门又一门,惹得父亲鲁国公颇为不悦。
罗熙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偏偏却跳不出来。
江廷白凤目微眯,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国公夫人安排,怎么不自己找一个?”
“怎么找?”罗熙年反问道:“难不成把小姐们一个个拉出来,看看到底哪一个合适?哪一个又不适合?你以为谁都像你,还能自己挑一个喜欢。”
古代盲婚哑嫁,对于男女来说都跟撞大运一般。
江廷白叹道:“哎,后宅事本就该女人来管。”
如果罗熙年母亲还,自然会为儿子用心挑一门亲事,他即便没有见过女方,也会相信母亲眼光,便不会一直别扭到今天。
不过说到喜欢,——自己真喜欢孔三小姐吗?-
江廷白试着想了想,摇头一笑,这种念头平日还真没深想过,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吧,不然也不会费心思娶她了。
“大哥……”江锦珠从门外急步进来,看见罗熙年吓了一跳,赶忙回避出去,门外细声道:“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江廷白方道:“进来吧。”-
江锦珠这才小心翼翼进来,方才那个俊朗公子已经不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点小小失落。静了静心,方道:“早起我和绣珠去孔家了,眼下正忙着搬家,乱哄哄,不过还是见到了孔三小姐……”
“怎么了?”江廷白见妹妹语速有点慢,猜度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孔二太太也过分了。”对于江锦珠来说,玉仪已经算是半个脚跨进江家,早算作了自己家人,忿忿道:“我见孔三小姐手腕上有道伤,这么长……”比了比,“一看就是才弄上,问她却不肯说,后来只好私下打听了下。”
“出什么事了?”江廷白不由吃惊,好好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把手弄伤那般厉害?又不是西大街屠户女儿,其中一定有文章。
“听说……,是被几个弟弟妹妹弄伤。”
“几个?”
“是啊。”江锦珠有些不屑,说道:“那孔二太太养好儿女,仿佛说是一窝蜂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听说要不是旁边丫头拉着,险些把脸都弄花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再详细就问不出来了。”江锦珠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孔三小姐把母亲嫁妆拿了出来,给孔家添补亏空了。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吧。”
未婚妻把嫁妆捐了出来,——以她母亲身份,这比嫁妆肯定价值不菲。可结果却惹恼了继母,唆使几个儿女弄伤了嫡女,难道说……,那阮氏打未婚妻嫁妆主意?这也实太不堪了!
江锦珠又道:“我记得家里有上好金疮药,已经让五妹妹送了过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会乱一阵子,但没想到乱到这步田地!一想到那个伶牙俐齿小丫头,却家里受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恼火,问道:“难道孔家人就不管了?就算这个孙女跟他们没感情,好歹也是公主外孙女儿,他们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人追究?!”
“对了……”江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孔二太太已经不再主持中馈,据说是病了,谁知道做了什么没良心事。可是这种内宅俗务,应该不是孔二老爷决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主。”
江廷白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撤了孔二太太掌家之权,依我看多半还是牵扯到那份嫁妆,这里面水太混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江锦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这种窝囊气!”
“那几位少爷小姐呢?孔二老爷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锦珠很是不满,不屑道:“听说要罚跪三个时辰,结果小少爷受不住,孔二太太又旁边哭,后不了了之。至于孔二太太也没怎么着,只是不许她出房门,不许再插手孔三小姐事,还请了大夫去瞧病呢。”
“罢了。”江廷白听得心烦,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爷说说话。”
“哎哎哎……”罗熙年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喊道:“你急什么?还想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啊!不行,今儿爷也得去凑凑热闹。”
江锦珠一见陌生男子出现,忍不住红了脸,“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点了点头,心不焉。
罗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换身衣服,过去吓唬吓唬那孔老糊涂!嘿嘿……,再敢欺负我们小辣椒,爷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爷,这事儿好好说就行。”
“不行。”罗熙年坚持道:“我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能顺利成亲,不然理会他什么孔家洞家?他们家要是再不识趣,回头就把那老糊涂流放三千里。”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继而笑道:“好,就靠六爷撑腰了。”
孔老太爷眼下正焦头烂额当中,公主府顾忠带着人找上门来,不带感情把后宅闹剧说了,然后质问道:“虽说三小姐是你们孔家女儿,可好歹也是我们公主外孙女,且跟前养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这般欺负!老太爷若是说不出个缘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孔老太爷现今无官无职,今后仰仗公主府地方多了去,哪里还敢轻易得罪?况且玉仪是要嫁给江家,这也是将来一大依仗,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赔不是。
顾忠岂会听他几句话就轻易揭过?冷笑道:“说句难听话,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严就说得过去?若是一个少爷小姐淘气也罢了,四个人齐刷刷淘气,换做谁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还说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礼数吗?”
孔老太爷连连赔笑,心里早把二房人骂了个遍,他为官时日甚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只是眼下发作不得,陪笑道:“顾管家请放心,该罚一定要罚,绝对不让仪姐儿白受委屈。”
顾忠脸色稍微缓和,说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爷一回,等着信儿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爷连连答应,又道:“这次多亏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将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绝不敢忘!”
顾忠笑道:“我倒不担心三小姐,好歹还捐了三万两银子嫁妆呢。”——
孔三小姐为什么捐嫁妆?这么多银子又是做什么使?哦……,原来他祖父贪污了官家银子,用以添补亏空去了
孔老太爷听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气道:“这个孽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痒痒,还得陪着笑脸把顾忠送出去,又说了不少好话。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身锦衣卫打扮罗熙年,要不是旁边站着江廷白,孔老太爷还以为是过来抓人呢。
“六爷?”顾忠不想撞见了熟人,上前请了安道:“怎么六爷也苏州?”“瞎逛逛。”罗熙年打着哈哈,叮嘱道:“回头见到我们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说遇见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顿啰嗦。”
顾忠好笑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罗熙年有样学样,也笑道:“多谢,多谢。”这边让顾忠上了马车,那边江廷白已经寒暄完毕,孔老太爷正笑着请人进去,他也大大咧咧进了门。
孔老太爷毕竟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脸色,便知道是为孙女事来,心下叫苦不已,还得继续赔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们是公主府管家,已经说了仪姐儿事,这都怪老夫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让……”
若以往还能叫一声“白哥儿”,然而今非昔比,况且玉仪虽然是孔家小姐,但却是江家未来媳妇,哪里还敢再攀什么交情?
江廷白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再啰嗦,只求三小姐家过得顺当些,也免得委屈了我们宽家媳妇。”
孔老太爷忙道:“这都应该。”又朝罗熙年看去,“这位大人怎么也……”先头给过几个锦衣卫谢礼,却没什么深刻认识。
罗熙年抢先道:“我是来给江家撑腰,嘿嘿……”笑得颇为阴险,“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将来也就能再翻起来。”
孔老太爷瞬间变了脸色,心思转得飞,可惜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这位是鲁国公府六爷,说话一直心直口,并没有别意思,还望世翁不要介意。”
鲁公府?江家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权贵?
要知道,鲁国公府、镇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并称为开国三贵,国为早年从龙立朝之功,几家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继承。即便是每一朝后代天子,亦得拉拢拉拢这三家,用争取到权贵旧臣们支持,可谓尊荣之极。
“六爷。”孔老太爷冷汗直冒,连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严,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几个不成器。”又对江廷白道:“到时候,再给仪姐儿添上份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嫁妆多少都不要紧。”江廷白摆手道:“只要人好,别事都好商量。”
这句叫孔老太爷听了,无疑是夏天里喝了冰镇水,——眼下孔家哪里还拿出像样嫁妆?正愁江家那边不好说,眼下得了保证,忙笑道:“我们仪姐儿真是有福气。”
这个时候,有福气玉仪正收拾箱笼。
孔家必须三天内搬走,好早年还置办了一处大宅子,三进三出,比起原来知府小了不少,不过也够一大家子住了。
玉仪屋里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经过阮氏手,也不会再放自己屋子。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该出嫁,到时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于其他值钱,上次段嬷嬷差不多都带走了。
玉仪走出锦绣堂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说眼下由梅同知暂任知府,等梅家搬进来以后,不光人是另个一群,只怕这名字也得换一换了。
自己回到苏州不过半年光阴,转眼物是人非。
因为下人们都忙着搬家,院子里便有些乱哄哄,方嬷嬷等人护着玉仪,准备到侧门去坐马车。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两个身材高大、鬼鬼祟祟小厮,方嬷嬷不由皱眉喝道:“没规矩!看到小姐还不回避?!”
要平时,小厮们自然进不到内院来,但今儿非同寻常,单是婆子们肯定搬不完东西,所以不时由人领着小厮进来,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两只呆头鹅充耳不闻,径直朝着玉仪走了过来。
“江公子?”玉仪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两人又忍不住好笑,“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怪滑稽。”
方嬷嬷却盯着另外一人,诧异道:“六爷,你……”
罗熙年郁闷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人,但方嬷嬷是公主身边旧仆,只得笑着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顾打量着玉仪,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玉仪微微一笑,——想必是听说了那一出闹剧,又不知详细,所以才特意过来,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却不自禁搭历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伤疤,虽然伤得不深,但样子颇为狰狞。
江廷白扫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还没有成亲,实不方便看伤,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换做真正古代女子,这时候早该羞得脸红了,玉仪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便说自家是非,因此颔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细看着未婚妻,一袭天水碧如意纹绸面夹袄,下着烟黄色儒裙,样式都很简单大方,只边角处绣了不少花纹。头上随意挽了一堕马髻,斜斜簪了一支珍珠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珠花,很是清减样子。
玉仪见他眉头微皱,心思转了转,笑道:“眼下家里乱糟糟,怕戴了贵重首饰白丢了,还不至于寒碜见不得人。”
江廷白看着那张宜嗔宜喜小脸,不由一笑,——反应还是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两眼,她便一下猜出来了。想到此处心头是一暗,这样伶俐一个妙人儿,失了生母庇佑也是一样无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气。
玉仪笑道:“你们两个走吧,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番是非。”转而看罗熙年:“原来你是国公爷家六爷。”其实对罗熙年早有耳闻,那是京城里出了名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别,从前不曾见过面罢了。
罗熙年咧嘴一笑,“正是下。”
玉仪侧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来了,上次路上那位琼姿姑娘,说主人就是你吧。”
罗熙年怔了怔,回头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这回完了,这娶得不是一个情怪吗?回头有你受!”
“六爷。”方嬷嬷嗔道:“看你说都是什么话。”
罗熙年嘿嘿一笑:“好话。”
“行了,走吧。”玉仪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搁下去,“你看你们两个,哪一点像小厮了?一个气宇轩昂样子,一个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当心被人抓住,回头就是一顿乱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亲自见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罗熙年脸又绿了。
回到江家,一脸愤愤然道:“居然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哼……”掰过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没见得哪儿比我好,怎么就气宇轩昂了?真是好没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给我了,说话自然偏向一些。”
“没眼光!”罗熙年还发着牢骚,跷起腿道:“六爷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她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不识货。!”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爷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罗熙年自己开玩笑还好,被人这么一说,自个儿先被恶心到了,“你就打住吧。”连连摆手,:“还是你小子运气好,找了一个有点意思媳妇。哼哼……等我回头挑一个好,天天守着我看都看不够!”
江廷白心思一动,问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见了,觉得如何?我可只有这一个同胞妹妹,不知根底人还不敢嫁呢。”
“啊?”罗熙年差点又被茶水呛到,连声道:“别别别,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爷,有信送来。”
江廷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来,回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爷吃饭了。”
罗熙年不意笑道:“你忙你,等会儿我自己出去找好吃。”
“回头再请六爷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罗熙年看着他很消失背影,若有所思,--看起来是十分要紧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够放心拆阅。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单单回避外人呢,还是回避自己这个锦衣卫,若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
罗熙年这个人,脾气上看着很胡闹任性样子,还有几分跋扈,但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迷糊。只是他对别人私事没兴趣,对那些涉嫌权力隐秘事没兴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哪里有空管别人?
罗熙年使劲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门口小厮都是认得他,个个陪着笑脸,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门,叫住扫药、倚松,笑眯眯道:“走,爷带你们去飘香楼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