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坐困愁城(2 / 2)
“救咱们的,说是漕帮萧帮主的公子,当时他正好在隔壁船上。见听咱们这里漏了水,本打算帮莫管事堵洞口的。谁知风浪太大,船沉得快,顷刻间有不少人落了水。他只好带着漕帮的兄弟们,挨个救起大家。”
说到这里,雨润脸皮微红,嘴唇蠕动了几下,停了下来。
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舒眉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雨润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对!婢子只是觉得萧公子,身为漕帮少东家,还亲力亲为。跳入水中救人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着实难得。”
舒眉微微一笑,解释道:“他们这些江湖帮派,之所以能做大,靠的就是平日行侠仗义。聚拢了人望,才能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爹爹跟我在廉州时,就遇到过巨鲸帮的大当家,也是这般豪爽仗义的。”
两人在屋里感叹着,没料到这番话,被尚未走远的漕帮少帮主——萧庆卿听到耳朵里。
把雨润打发离开补眠去了,舒眉便又躺进了被窝,望着床顶的帐子,开始发呆。
眼前不停闪现昨晚落水时,那惊心动魂的一幕来。直到现在,她都还心有余悸。思来想去,一个疑窦升上脑海。
到底是谁暗中做的手脚?
是冲着文家来的,还是宁国府的仇家?
她曾听爹爹提过,祖父是在狱中自尽的,生前他曾任过国子监祭酒长达十余年。在地方上时,当过好几省的学政,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爹爹最后留得性命,远离京师这是非之地,也多亏那年进京参加春闱的学子,联名请命的结果。
难不成有人尚未死心,还要赶尽杀绝?
她一个弱质女流,既不能替家族传宗接代,也没能耐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取她的性命作甚?!
舒眉想得脑仁发疼,最后只得放弃。
午憩起来后,雨润过来陪她说话,无意提起一件事。
说宁国府派来护送她们进京的两府兵,其中一人昨晚上失了踪。不知是沉入江底葬身鱼腹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见的。
说当时莫管事安排众人堵舱底洞口时,就没了那人的身影。
舒眉的神色肃穆起来。
她的性子虽然一向乐观,昨日逢此大变,也由不得她不去多想。得寻次机会,跟莫管事打探一番。雨润是不行的,她那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太容易被人看穿了,还是得施嬷嬷来。
直到掌灯时分,莫管事才回来。他到镇子上跑了一天,去张罗回京的车马去了。顺道还请来了几名武师。是当地长风镖局的师傅。
瞥见莫管事的身影。施嬷嬷来到外面的堂屋。跟他商量起何时动身的事。
“我家小姐身上没什么大碍了,她怕齐府夫人们担心。说是若能尽快启程,莫管事不用考虑我们。”说到这里,施嬷嬷顿了顿。随后欲言又止地瞟了对方一眼。
莫管事是何等人物?给主子办差久了,早就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只见他双手抱拳,朝对方作揖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您尽管请讲出来!”
施嬷嬷也没跟再客气,将舒眉欲当面答谢萧少当家的想法,告诉了齐府这位大管家。
翌日午正时分,莫管事在瓜洲古渡边的望江楼顶层,置办了一桌席面,以答谢萧公子的仗义相助。酒过三巡。他派人请出文家的小姑娘。
萧庆卿闻声站立起身,抬眼朝门口望了过去。
只见一位半大的少女,在那名姓施的老妇搀扶下,进到了这座雅间。
那小姑娘肤色虽然不白,生得倒也明眸皓齿。脸上带着三分稚气。跟他家小妹一般大的年纪,让这位少当家心里顿生亲近之感。
“萧少当家不顾自身安危下水,小女子在这儿谢过恩公援手相救!”舒眉缓缓而来,走到桌前向对方施了一礼。
“小妹妹客气了!当时的情景,任是谁在那里,都会下水相救的。”萧庆卿忙站起身,虚扶了她一把,回礼道,“咱们水里讨生活的,不是救人便是被人救,早被阎王爷厌弃了。不值当这样郑重其事的。”他随口调侃起来,颇有点自嘲的味道。
望着他脸上愉悦的表情,还有这俏皮的话语,舒眉心头一暖。
是怕自己难为情吧?!才故意作此轻松之语。
舒眉心里不由松快了许多,朝他感激地望了过去。
她的眼疏朗起来,萧庆卿的嘴角也跟着弯成了弧线。几句话下来,两人就有了几分熟络。
舒眉听他讲从小父亲走南闯北的趣事。两人越聊越投契。许是他没见过像自己这样的;或者他家中缺个这么大年纪的妹妹;还许是出于小舒眉命运的担忧。最后,萧庆卿主动提出,想认她作义妹。
“……我虚长你九岁,文家妹妹若不嫌弃,咱们不如以兄妹相称吧!今后,你若有解决不了的事,不妨派人送信到漕帮……”
舒眉听闻后,不禁喜出望外。自从离开父亲身边,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萧大哥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邻家哥哥一样亲切。如同她泡在江水中时,抓住浮木一般。这种温暖踏实的感觉,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当下,小舒眉就朝他行了拜兄礼。
马车离开小镇时,这位她刚认的兄长,赶了十几里的远路,专程护送她们出了城。
跟着她们离开的队伍里,多了长风镖局的武师,却少了宁国府原来派来的两名护卫。
被丫鬟搀下马车,小舒眉举头向上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幢宏伟的建筑,两尊石狮子拱卫在门口,威武非凡。巨形的红色宫灯,高悬在门楣下方,映衬着牌匾上的“宁国府”三个硕大的字体,在夜幕降临暗淡的天色下,显得熠熠生辉。
舒眉还没回过神来,前面早有等候多时的仆役、婆子迎了上来。
快进城的时候,在京郊一个叫“五里亭”的地方,她们被换上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后来在城里大街上踯躅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才到达齐府门口。
这时,有位着装考究的婆子,带了一群着红戴翠的媳妇和丫鬟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路上辛苦了,太夫人刚才都还在念叨着。说等你们到了。她们好才正式开席呢!姑娘快快跟奴婢们进去。”说着,她伸出手来,就要扶过眼前的小客。
还让老人家等着,舒眉有些受宠若惊。她回头望了一眼施嬷嬷,后者嘴角带着笑意,微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小姑娘敛起脸上的异色,把手伸了过去,搭上那名仆妇手背,轻声细语地问道:“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那婆子眼角带着笑意,忙不迭地回道:“老奴娘家姓沈。如今在太夫人的上房当差。”
舒眉以沈嬷嬷呼之。
双方寒暄了几句。由两名提着灯笼的小丫鬟引路。迈步跨入了旁边的侧门。
沈嬷嬷众仆妇领着她们一路向前。过了垂花门,就有几位粗壮的婆子,抬了一顶软轿过来。舒眉见状上前钻了进去,被她们一路抬着。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后花园,辗转来到齐太夫人所居的院子——霁月堂门口。
“请文姑娘下轿吧!太夫人在里面等着呢!”沈嬷嬷的声音重新响起。随后,轿帘就被人撩开了。
舒眉深吸了一口气,钻了出来。她抬眸一望,发现此处有道月形圆门。她扶了旁边丫鬟的手,跟着前面引路的沈嬷嬷,一路经过穿堂,踏上正屋前面的台阶。
接着。见到一大群媳妇丫鬟,等候在门口。舒眉被簇拥着进到厅堂的瞬间,屋内原本喧阗的场面,顷刻间安静下来。
“是文家的丫头吗?过来,到老身这里来。”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
舒眉慢慢抬起头。看清了太夫人晏氏的样子:满头的银丝,梳成一个圆髻,插了两根古朴的簪子,勒住发际的抹额,中间镶着一块碧玉。穿了一身棕色五蝠妆花褙子,黑色马面裙,长得很是慈眉善目,脸上的褶皱,仿若岁月的年轮。
舒眉挺直腰杆,朝罗汉床那边挪了过去。然后,她按施嬷嬷之前的交待,走到炕前地毯上,扑嗵一声跪下,跟老人家磕头行礼,嘴里说了一些吉祥话。
老妇搭了旁边媳妇的手,从炕上起身下地,一把将舒眉亲自扶起,问道:“不必多礼,到了老身这里,就当成自个家吧!”
旁边一女眷赔笑道:“老祖宗念叨那么久,总算是见到了这孩子……”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熟稔。
舒眉从眼眸的余光望过去。那妇人年近三旬的样子,眉眼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观之让人觉得可亲。
对面另一位年纪稍长的贵妇接口道:“可不是!再不来啊,你姨母怕是亲自骑上快马,要亲自沿途去寻了。”
听闻此言,舒眉面露出讶然之色,扭头望向先前发话的妇人——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姨母施氏了。见小姑娘看过来,那妇人微微颔首,舒眉回以腼腆的一笑。
这边早有仆妇将晏老太君重新扶回罗汉床上,众人重新坐定。
“听说舒儿顺利进京了,我是既欢喜又伤怀。先前听说接她的船只,在扬州遇到了风浪,我那心里头啊,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小妹可就只余下这点骨血了……”说着,施氏开始用帕子擦拭眼角。
那位年长的贵妇,在一旁安慰起她:“弟妹切莫伤心,这不,亲人好不容易相聚,该高兴才是……”
正座的晏老太君微微颔首:“你大嫂说的对,过日子要往前看才能有奔头。你妹婿现在起复了,这丫头总算是熬出来了,将来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接着,晏老太君给舒眉挨个介绍:“这是你大房的伯母郑氏。”
舒眉忙起身给国公夫人行礼,郑氏转身从旁边丫鬟捧着的描金匣子中,取出一对白玉须虾镯,送给小辈当见面礼。
然后,郑氏转身对三夫人笑道:“你们姨甥俩,不需要旁人介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