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抵达申城(2 / 2)
这顿晚餐,宾主都很尽兴。徐有财很客气地把秦禝送回去,才告辞而去。等他走了,秦禝却又出了舱门,下到甲板之下的统舱,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背着手看吴椋和各位军官给兵士们点卯。
点卯已毕。梁熄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凑近了秦禝,神秘兮兮地问道:“大人,那商贾请你吃什么好东西了?”船上的伙食,虽不能说多差,但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样,他已经吃得腻了。
“嗯……先吃了几片青菜,然后是一块鱼,再就是一块点心。”秦禝沉吟着,一个一个报了出来。
“还有呢?”梁熄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继续追问。
“还有?”秦禝双手一摊,“没了。”
“没了?!”梁熄瞪大了眼睛,手按刀柄,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我淦他娘的小商贾,竟敢看不起我们大人!”
“人家的饭,吃的是个格调,各人吃各人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儿,”秦禝啼笑皆非,“这个徐有财,人还不错,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哦,哦,”梁熄知道自己是露了怯,坐下身子,犹自小声嘟囔着:“我淦他娘的小商贾,对自己也这么狠。”
船到江宁的时候,是薄暮时分。这里是大隋国的重镇,泊靠在两岸的大隋匪军水军舰船,重重樯帆,清晰可见,时而亦有大舢板划江而过。从这里往下,大多是被大隋匪军控制的水道,为了不被发觉船上乘客的身份,船上的气氛紧张起来,禁舱令再一次实行,除了几位五品以上的军官,可以便装在甲板上观望,其余的官兵,白天都不许出舱。
“卫杰,你请过来。”秦禝站在船首右侧,沉声把钟卫杰叫到了身边。
“大人。”钟卫杰毕恭毕敬地来到秦禝身侧。他虽然是五品官,但毕竟是新进骑军的人,平日里说话不多,在秦禝的面前,更不敢象梁熄他们那样随便。
“我看大隋匪军的水军,阵容也鼎盛得很,”秦禝一边张望,一边问道,“两边的水军,你都待过,依你看来,如果夏军的水军进攻江宁,胜负如何?”
“回大人的话,标下以为,大隋匪军的水军必败无疑。”钟卫杰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口吻。
“卫杰,你不用这样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秦禝笑道,“入了营,咱们就是一样的兄弟,我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你也不必自称标下,说到底,我只是……”他又想说我只是七品的知县,但情知说也没用,说烂了嘴,他们也没一个人肯认真听的——自请降为七品,结果带来这样仪制上的麻烦,倒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于是挥了挥手,示意钟卫杰说话。
“是,卑职有几点浅见,请大人指教。”钟卫杰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从军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因此说起话来,并不粗鲁,“其一,大隋匪军水军喜欢用大船,而且不分战船与辎重船,连军用和民用也不分,不仅笨重,而且臃肿;咱们夏军的船,轻快灵活,不论是火攻还是近战,都占上风。”
“嗯,有道理。其二呢?”秦禝对水军一窍不通,一边看着两岸大隋匪军的船,一边对照着钟卫杰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其二,帅是用兵的好手,他的一营水军只有三千人,打起仗来,每营各担其事,分工明白。大隋匪军的水军,一个军就是上万人,靠一个军帅,哪里统管得过来,何况上面还有将军,监军,人人都能说话,因此打起仗来,靠的就是一拥而上,没什么战法,输得糊里糊涂,就算赢,也是赢得糊里糊涂。”
秦禝点点头,鼓励钟卫杰继续说下去。
“其三,夏军水师虽然也受曾大人的节制,但自主行动之权很大。而大隋匪军的水军只是陆师的附庸,处处受制,就算有一身本领,也施展不开,因此卑职敢说,大隋匪军的水军必败。”说到这里,钟卫杰脸上居然有一丝痛惜的神色,停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加了一句:“大人,水师是可以独立成军的。”
钟卫杰有这样的见识,颇出秦禝的意料。他心中一动,看了钟卫杰一眼,沉吟道:“以你看来,假如南越的舰队,进入内河,与咱们夏军水师交手,那胜负又如何?”这南越国,出名的强军就是水师。
“卑职……卑职不敢说。”钟卫杰嚅嗫道。
“出你口,入我耳,说说无妨。”
钟卫杰垂下头去,片刻才小声说道:“不用舰队,只要一支偏师,从申城到武昌,足可以横扫了。”
顺江直下的两艘船只,一路并没有受到大隋匪军的阻碍,过了这一段,前方的水道便告安全,众人悬了多日的心,也才放下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大隋匪军的心理,真是很奇怪,秦禝心想。他们任由这两只船在长江上来往,不敢动其分毫。
就在这一阵疑惑之中,终于驶进了申城港口。
在港口接船的官绅之中,以李翀高的官阶最高,是正三品的大将,但真正权力最大的,却是正四品的申城知府吴煋,因此主角自然要由他来唱,李翀高则与松江知府郑谦、离任申城知县叶林一起,知趣地缩在了后面。
出乎他们的意料,先下船的并不是秦禝,而是五品将军、奉旨统带这一支军队的梁熄。在他之后,则是六百多名骑军的官兵,顺着两条踏板鱼贯而下。这六百人,都有身为“京营天兵”的自傲,头一回外出打仗,要挣面子,因此个个刀甲鲜明,精神昂扬,步履整齐有力,完全看不出一丝旅途劳顿之色。
这样的军容,自然令到码头上的官绅们喜不自胜,以吴煋为首,很客气地与张旷和梁熄见过了礼。兵士们则由军官带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喊着号子集合整队,肃穆无声,阵列一旁。
这个时候,才见到秦禝出了甲板,却并没有穿着官服,反倒是一副富人打扮,颤颤悠悠地从踏板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长随,替他拎着一个大皮箱。
这位红动京华的御前侍卫,就带了这么点东西来申城?在场的官员,都有不能相信的感觉。而他的这一身装扮,并不象别的京官那样保守古旧,让这些得风气之先的申城官绅,在心里先存下了一份好感。至于箱子里都有些什么,别的不知道,至少装着一件麒麟袍,那是确定无疑的。
从仪制上来说,该让吴椋们先下船,这是秦禝在路上就已经想定了的事,而这一身装扮,也是刻意为之,表示我秦禝和你们申城的诸位老大,绝对可以和光同尘。
然而做此官,行此礼,下属参见上官的那一道程序,总免不了。等走到吴煋的面前,秦禝便将袍子的前摆一撩,利索地见了一个礼。
“秦禝见过各位大人!”
这个礼,必不可废,可是该如何应对他这一个礼,也让这帮申城的地方官员伤透了脑筋。从道理上来说,一个到申城来上任的知县,他们是根本不必迎接的,至多由县衙来一个主簿,足够了。可是秦禝的身份却又不同——虽然梁熄是名义上的统带,但人人都知道,秦禝才是这支军队实际上的主脑,而且“御前侍卫”四个字,念兹在兹,谁也不敢真把他作为一个七品知县来看待。
于是包括吴煋以内的各位官员,仿佛遭了什么惊吓一般,都纷纷避开了他这一礼,表示不敢受,然后抱拳长揖,作为还礼。
“秦禝!”吴煋把秦禝扶起来,笑容满面,亲热地说,“你的大名,我已经仰慕多时了,这一回蒙了皇上恩准,放你出京,这才有缘在申城见到你。”
“不敢当。下官初到申城,一切还要请吴大人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吴煋把客气话说完,这才说正事,“龙武军的马匹,已由郑知府派人,妥善安置。营房也早已经备妥,只等梁将军他们入营了。你的府邸,是我和老叶替你打理的,不要嫌寒酸。一会儿先送你歇息了,晚上我做东,替你洗尘。”
吴煋一口官话说得却很流利。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官做得极为老到,这一番话,滴水不漏,体贴入微,连秦禝听了,亦有暖洋洋的感觉。对于“龙武军”这个称呼,秦禝也已经考虑过,这固然不合于仪制,但既然是惯例,自己亦不必处处在仪制上纠缠,不然以文害义,反而会耽误了正事。
“多谢吴大人!”秦禝的口气,还是很谦逊,“说到府邸……下官还是住在县衙吧,何况还要接印。”
“不忙,不忙,你多歇一天,接印的事,可以后天再办。老叶调的是松江府,左右不过是几步路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原任申城知县叶雨林,调去做松江府的同知,从品秩上来说,算是升了官。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禝做了一个揖,表示领受了这一份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