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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毕竟是宫斗了一辈子的老人,她轻易不会把小事马虎放过。笑过了便轻咳一声开口道:“以后这些散养的鸟就让宫人集中到一块,统一一个时间去喂,或者这么大的园子有的是草籽果仁肉虫蚂蚁就让它们自己找食,其他人就不要随便投食了。这类动物最容易被惯坏。袁家姑娘是福运好,这种事情再发生,可就难保不出岔子。”她久经沧桑,思考问题要复杂的多。嫔妃饲养宠物另作他用甚至充当凶器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她绝对不允许有她坐镇的后宫再出现这种情况。

太后又看看书衡,神情已和软了许多:“我们皇宫里可是很久没有这样娇憨的幼童了。”老人家的口吻不无遗憾,又看看皇帝,风凉的感慨:“连现有的这些孩子也是可怜吧啦的,皇帝的公主还比不过大户人家的嫡女有体面。”

此语一出,众人的表情显然都有些古怪。皇帝面色僵硬,显然知道太后不满他不护亲女护外戚。三公主本来就丢了面太后毫不留情的说破后更觉得跌份,头都抬不起来了。书衡原本就是无缘无故拉了仇恨,此语一出只怕三公主十有□□要跟自己没完没了。太后果然是太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杀死一片。

太后请封的决心显然很强大,皇帝再打马虎眼也不行。如今她收到了一些皇帝在前朝整治勋贵家族的风声,接连传来的消息让她有点头皮发麻。必须得使出点手段了!向华伯府如今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年轻人,李妃生的美貌,却是个绣花枕头―――虽然说这是她当初自己有意培养所致,但她也没想到这一代竟连一个出息些的后生都找不出来。搞得如今事到临头不得不与别的家联手,而且还得她先出手示好。

太后慢悠悠的开了口,眉宇间难掩苍老:“时间过得真快呀,眼瞧着大公主二公主也快要及笄了吧,王婕妤张婕妤进宫多久了?”

“十三年。”

“七年。”

“日久年深,有不少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这两个当初还是哀家亲自选的,王家的孩子老实厚道,张家也是先辈皇祖的血脉。而如今哀家老眼昏花,竟已记不清两人当初的模样,就念到这俩封号的时候,还能找到点熟悉的味道。”

书衡听的嘴角微抽,这酸溜溜讽刺可怜巴拉装苦的技巧可是太高明了。太后其实就想说:我当初选了两个婕妤,过了十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婕妤还是婕妤,有功劳有苦劳,你就是不封赏,况且追到开国那一辈,那张家还是皇帝自己人,你对我有的眼光意见还是对你身上的血有意见?

陛下微微笑了,他看了一眼王婕妤三公主还有窝在张婕妤怀里的六皇子又瞧了瞧殿中一派姹紫嫣红,唇角的弧度颇具深意:“太后所言既是,倒是朕忽略了,那便依着母后的意思办吧。”

最终,空余的妃位补上了两个。王婕妤封了贤妃,张婕妤封了丽妃。

其他众女也或多或少得了赏赐。唯独李妃和袁妃竟然什么都没有得。但这并不影响李妃的好心情,因为王婕妤和张婕妤都是她这一派的人。她看着袁妃的时候难掩幸灾乐祸,瞧瞧,到底失宠的是哪一个?

袁妃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她一开始面上就带着点柔柔的笑,如今这点笑还挂在脸上丝毫未变。书衡心里为大姑母感到委屈,小心的窥探四皇子的表情,却见他紧紧握着母妃的手,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淡然。

太后瞟了眼宠辱不惊的袁妃,又迅速移开了视线。皇帝陛下却似乎对这种局面很满意,他看了看众位女子又看了看儿女,最终视线落在了书衡身上:“袁家这姑娘我很是喜欢,袁妃又向来爱如至宝,视若亲女,更难得是太后您老人家也合了眼缘,既然今日广施恩露,那又怎能少了这女娃?”

“哦?这可是新封的荣宜县主,陛下意欲何为呢?”

“加半品吧,正四品的荣宜县主。”

“呵呵,应该的。”太后嘴角含笑命人捧出一只雕漆包角小匣子出来,甫一打开,宝光四溢,竟是一个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浑圆剔透,亮光四射。一时间莫说书衡,便是妃嫔公主也惊到了。因为太后素来严苛冷漠,甚少对孙子孙女表露出热情,平时也只有李妃所生的二皇子能多少讨得了好去。“圆润和宜,宝华贵重。这珠子衬你。”

这评价简直太高了。

袁夫人忙拉了书衡再次感谢皇帝太后恩典。早有宫女将两人扶起,重新做回位置上。太后看着袁氏母女笑眯眯的开口:“我看到上次荣宜呈进来的端午节礼,那一卷《心经》上是有明修大师的印鉴的。”

书衡不大适应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是说的自己。那抄在黄锦缎上的《心经》是灵知小和尚送来的谢礼,他既是明修的爱徒,获得印鉴自然容易。书衡恭敬的站起身来,给太后回话:“回太后的话,确实如此。我于母亲四月初到广济寺上香,有幸得见明修大师。大师说到了太后的宏愿和悲悯。臣女不才,愿为太后祈福。”

太后显然有些惊讶,啧啧称奇:“明修或云游四海或闭关参禅,等闲见他不到。想不到你这女娃娃不仅福运好,还与佛有缘。”

书衡只好谦虚的笑:“托太后洪福。”

太后拣起一块糕尝了一尝,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块,笑道:“袁妃还是这么体贴孝顺。她做的八珍糕向来都是我最中意的。软糯适中,又不甜的腻歪。”她一边说笑,一边命人取了个黑漆雕蝠的小匣子过来,那里头杏黄缎子托着一只赤金掐丝翘头转珠大凤钗,镶着拇指大的红宝,当场赏给了袁妃。

看着自家侄女脸上毫不掩饰的不满和不忿,太后心里叹了口气。她另外用绿翡翠白云镶金玉如意赏了三公主和五公主,又用双麒麟护灵芝紫金宝葫芦赏了二皇子和四皇子六皇子。众位皇孙忙忙跪下谢恩。皇帝有意让永宁宫避开,大皇子二公主不曾到场,大公主在公主府逢节逢十才入宫,所以皇后一脉什么没得。他又不能开口要。太后看着皇帝儿子的眼神就仿佛在说:跟老娘我玩心眼是吧?趁早把你的花花肠子收起来。

惊心动魄的皇宫之旅终于结束,回到府中,袁夫人自去歇息,书衡也是一下子瘫在床上,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了。

同样不想动还有文和县主。消息传来,她娘南安王妃摔掉了一整套汝窑薄胎茶具。“大夏的县主都是从四品,她一个小孩子又没有功劳又没有业绩,凭什么还能压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县主半个头?”王妃捶着桌子:“建义庄算什么?三四千银子的事!不过花钱买个穷热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身边伺候的老麼麽叹了口气把文和搂在怀里:“王妃且珍重身子。袁书衡封了县主哪怕是封了公主也不碍着我们么。”

王妃挑高了眉毛,啐了一口:“你懂什么?就卫五那种货色,打狗撵鸡粗暴野蛮,她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我可是在闺中就认得她了!我段云屏什么比不过她?她女儿凭什么越过我女儿去?还有上次在广济寺,我们堂堂王妃县主去求见,明修敢说无缘,偏偏她卫五就有缘了?我就不服这口气!”

文和县主看到母亲发怒,脸蛋微微发白,因着连日进宫趋奉太后的劳累,让她眼窝微微发青,有点凹陷:“娘,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跟袁书衡争?”

王妃凌厉的瞪了过来。文和有点畏缩的往麼麽怀里靠了靠,嗫嚅道:“建义庄也好,读书画画也罢,都不是坏事,我觉得-----”

“放肆!”王妃猛拍炕桌,手腕上的一对绞丝嵌宝金镯子叮当作响:“你觉得她是不坏,可是你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她挡了你的路。不惟是她,闺中女子大抵如此!你年纪小,看不出文章,娘少不得替你着急!你瞧瞧你在宫里陪太后聊天聊了这么久也没见她老人家拿什么东西出来,怎么那袁书衡一下子就得了珠子?”看女儿吓得神情萎靡,她又和软了语气,轻声哄劝:“儿啊,娘是为你好,你的努力不会不辜负你的。八月十五陛下还会召我们进宫宴饮,你好好准备,到时候夺个头彩,啊?”

文和县主站起来乖乖应是,便回自己房间练琴。然而她靠着琴架,望着茜纱窗外的天光云影,心中好不落寞,半晌都没有动。

书衡摆弄着雕漆炕桌上摆着的贺礼。贵妃娘娘赏的整匣琉璃珠,成匹珍宝绫,四皇子的一只翠玉狮子兽。书月姐姐送了她亲绣的荷包一个,银灰色素面织锦镶着半寸金丝绒边,里面钉珠绣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龙猫。如今她不用操心家计,做针线活不必求快,便往精细上发展,便是书衡这个外行也看得出这荷包老费功夫了。

杉哥儿却也送了贺礼过来,一把折扇,算不上什么好物,但上面却由他自己题了扇面,就写的“天下大同”四字,想来是暗合书衡建义庄之举。书衡笑道“这字写的真好,长进多了。“天下大同”,没想到杉哥哥还有这心胸,请告诉他我很喜欢。”书衡赏了送东西的小厮,又格外回了两头小金猪做礼。杉哥儿属猪,而且他最近一年也规规矩矩上学堂了,花用大,这金猪要化成金子也方便。

书衡又摆弄了一番,命蜜枣收起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忆片刻,才想到:“呀!董音,董大小姐怎么没有消息?”以往或是节下,或是书衡生日,这个才女总会送点风雅之物过来。或是一字或是一画或是诗词,均是她自家手笔。虽则书衡是个俗人,每次看到就会感慨:哎呀你真不如直接送些黄白俗物给我。不过如今却养成了习惯,每次董音的礼物反而是最让她期待的了。

蜜桃忙道:“她不会是病了吧?最近好多人热伤风呢。”

书衡想了一想:“有理。否则以她的为人,是断不肯在礼数上轻忽了给人说嘴的。我该去探她一探。”

次日一早,书衡给袁夫人打了报告,获得了出府许可。她带了蜜桔蜜桃,领了一盒子董音最爱的枣泥山药糕,乘了一辆翠盖青轴车往董府而去。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车夫稳稳的在董府正门停下了车子。

书衡被两个婆子引去正房,却是董夫人笑盈盈的接住了她,不见董音。书衡心里打了个突:看来这个女孩是真病了。董夫人是个极安静内向的人,并不是那种活泼的主妇。书衡问了她好,她便问袁夫人好。书衡谢了她问,她就给书衡吃果子。书衡说刚吃过饭不吃果子,她就没话说了,知道书衡是来看董音的,就忙忙把客人打发给了女儿。

董音的闺房叫浣花阁,瞧着浅白,却自有一股鲜活诗意。门前两个大花架子如今正值葱茏,她的大丫鬟燕泥正在那里喂雀儿,见到书衡忙忙行礼口呼县主,又紧着脚打起了猩红色薄锦穿雕花竹帘子。书衡把点心盒子递过去,又问“你家姑娘好些?”燕泥顿时眼圈红了:“县主快去看看吧。”

董音跟她擅长将就的母亲不一样,日子过的很精致。碧纱窗下放着一张红漆雕四季富贵梨木大桌,笔洗笔海归置的整整齐齐,还放着花签筒子和一个汝窑春瓶,瓶里一丛月季开的娇艳。墙上还挂了一副步兵哭穷图。又有琴架磬盘等物。屋角还摆着一个三足貔貅海棠纹墨石水漏,水面上漏着两只绿松石仿真菱角。以前书衡来寻她,十次中倒有八次她都坐在这里,或读或画。不过今日扑面而来的就是药气,书衡忙忙撩起串珠帘子,就看到董音懒懒的拥着锦被,靠在浅紫云纹大引枕上。面庞暗淡的厉害,眉眼间失了精神。

拔步床角的锦墩上坐了个包子头的小姑娘,看到书衡就走到跟前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又默默的退了回去,忽而又转了头玩弄那姜黄色绣碧绿草虫的床帐,避开书衡的视线。董音道:“丹姐儿,你先回落霞斋吧,替我谢谢姨娘的惦记,等我好些了再去看你的字。”

那小姑娘好似十分羞却,诺诺的去了,不发一字。

看到书衡眸中的异色,董音道:“一个庶妹。你家里人口简单。跟庶妹姨娘打交道也是学问,你倒是幸运,用不着学。”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书衡听言便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拭她的额头,又问:“嗓子可痛不痛?头晕吗?想吃些什么?”

董音瞧她这样子勉力笑了:“瞧你急的,我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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