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慈悲(1 / 2)
佛灯忽暗忽明,能看见他平展的剑眉弯了一下,指缝间一直数着的檀香木佛珠忽然停住,脸上似乎有微妙的变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唯独不变的是那两道清冷的眸波。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是个不易相处的人,却又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世间孤傲的人很多,但像他这么干净的孤傲和尚倒是不常见。
萧静好想了想又觉得此话不妥,再三斟酌后她又道:“是我逾越了,倘若将来佛子还俗,讨了娘子,再生个娃娃,自是有人为您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
“………”
因为在宫里见过许多法师还俗成亲,她便冒出了这句话。不过从现场的气氛看……还不如坚持方才那句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湛寂没有接话,也没做任何反应。
他正眼看去,跪在蒲团上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唯一还能让人注意的,是那双铜铃般灼亮的眼睛,任黑夜如何暗,那里总是泛着光芒——懵懂的,无知的,天真的,以及少许的自以为很懂。
萧静好被盯得浑身难受,只得把背打直,既然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静静跪着。
跟这位佛子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天知道路琼之怎么想的,竟会把她送到这里来。
她正出神,湛寂话语忽起,问:“你因何而来这里?”
她因何而来这里………
路琼之给湛寂的信中,没提任何有关萧静好的身份信息,就是“静好”这个名,都是出城前她母妃临时取的。
而真正让她颠沛流离的原因,是因为——当今太子萧锦纶奢侈腐靡、弑杀成性,随意诛杀大臣,滥杀黎明百姓,残暴酷虐,久而久之人心离散,南齐国势日衰。
这导致各地纷纷举兵造反,声势浩大。
一时间太子名声狼藉,萧氏皇族的江山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偏生当今皇上又是个不理朝政的人,宋皇后一人独掌大权,为了巩固东宫位置,她宣称太子是被鬼魅所迷惑,才会行此反常之举,于是找来巫师做法驱邪。
巫师围着皇宫走了一圈,说宫中有不祥之人,前世死得凄惨,今生带着怨气而生,所以才波及到了太子身上。
解决方法就是只有当众放干此人的血,汇聚在太子身上的怨气才会消失!
而此人,正是她萧静好,南齐九公主,过去一直被叫做小九。
宋皇后本来就对她恨之入骨,不可能错过这个绝佳机会,她让人把萧静好绑去祭天台,捆在十几米高的柱子上,任她在太阳底下暴晒,在狂风暴雨里洗刷!
数千人高举旗帜,扬言道:“杀了她,杀了妖女,驱除邪魅,拯救太子!拯救朝臣!拯救苍生!”
说来可笑,她一个只有十岁的人,忽然就成了天下兴亡的罪魁祸首,成了让她皇兄乱杀成瘾的妖女。
若不是路琼之及时掉包,将奄奄一息的她连夜送出城,萧静好现在又怎么会有命跪在这里拜佛……
数月来,皇后的人紧追不舍,势必要将她赶尽杀绝!这各中曲折,她不能同任何人说,只能深埋在心里。
她从回忆的颤栗中清醒过来,仰头与湛寂对视,不卑不亢道:“因为想活着,我想活着!”
台上那位听罢,缓缓起身,一步步走来,他真的好高,站在她面前像颗参天大树。
“梁州城有难民么?”他文不对题、天马行空地问。
萧静好跪着转了个方向与他相对,点头道:“有,来那天我看见有许多。”
“天下可有难民?”他继续问。
她想了想,如实说:“有,我一路从健康城而来,见过很多逃荒躲难的人,路边也时时会有冻死骨。”
“如若这些人都来投靠佛门,我是收还是不收?”
湛寂句句紧逼,让她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脑子里装的东西有限,但依稀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
“我……不知道。”萧静好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声音小得像耗子。
“按世人所说,佛门中人当以慈悲为怀,所以该收。然若将这些逃难者都收入佛门,届时会是什么后果?”
他说着,忽然弯下腰与眼前的小孩儿平视,用鼻音发出个,“嗯?”
他的素衣划过她脸庞,那淡淡的檀木清香,像吹过花海的暖风,让人忽而间变得心静如水。
再看时,他人也走到门外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他刚才是真把她当小孩儿了,所以才弯腰跟她对话。萧静好暗自揣测,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还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她跪着又转了个方向,面对门外的湛寂,踌躇片刻才道:“或许……届时再没有人愿意耕做,如此便会有更多的人会饿死;甚至连军人,也会因为所谓的捷径而丢盔卸甲,如此国家便会失去保护,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家不是家,国不是国。
佛,也不再是佛,而是……恶魔。”
湛寂收回赏月的目光,没有否认,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
道理经过他一番提点,她也算是都明白了,可是……
“可是,依佛子所言,为何这寺中还是每年都会收纳新人。
你能收他们,为何就不能收我?
救百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为何独独……不肯救我呢?”
她肚子里像是揣着十万个为什么,歪头天真地问着。
”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湛寂评价完,不答反问,“南齐的朝堂每年都会录入新官员,录甲也是录,录乙亦是录,为何独独录了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