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油泼辣子面(1 / 2)
赵士衡到医院的时候,王女士的病房里坐着三四个人,见他去了,便?站起?来告辞。旁边柜子上放了好几盒燕窝等补品。
王意琳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刚刚激动过,矜持地说了句走?好,就躺了下去。赵士衡把刚买的百合插到花瓶里,又洗了些水果,刚准备削个苹果,王意琳霍地又坐了起?来。
“这个月工资发了吗?”
赵士衡一愣:“发了。”他姆妈要是说起?普通话?,一般就是有事情要交待了。
“还是那么点?”
“每个月发的是生活费,剩下的等过年结算。”赵士衡低下头?削苹果,也无意多解释。做设计的不但要看方案参与度,还要看项目回?款程度,每个月到手一万出头?,已经算多的了。几家同类上市公司,设计总监们能公开的最高年薪也就在三四十万。即便?如此,每年春节大家为了那剩下的一二十万,还得绞尽脑汁弄差旅费等成?本发-票去财务部?合理避税。甚至有人门路多,外面买发-票损失五个点图省事。他怕出事,宁可老老实实交个税。
“这种?小破公司也没什么可待的,你换个单位,去北京吧。”王意琳接过果盘,小叉子叉了一片苹果,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啊?”赵士衡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用了,我也没别的手艺——”
“你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手艺人?”
赵士衡低下头?,半晌喃喃了一句:“我不想换。”
王意琳冷笑了两声:“知道你没出息,不知道我儿子没出息到这个地步。一流的人才呢,玩政治,二流的人才做金融,三流的搞地产,四流的倒腾实业,像你这种?算几流?说是说设计,人模狗样的,还不就是生产线上的工人?搬的砖不一样而已。”
赵士衡不响了,一流的父母生出九流的他,基因肯定是突变了。放到现在,估计王女士怀他时做个DNA全?基因筛查就能把他给劣汰掉。
“你老子算有了出头?之日,明里不好出门,上面还是看重他的,不少大政策他都提了建设性的意见,这也都是为了我们打算。”王意琳扬起?眉:“现在是关键时候,明年开大会,多少人要上,多少人要下,你不抓住机会去锻炼学习,这辈子就甘心?做个工人?你先去老王伯伯身边秘书处里做个秘书,下个礼拜就赶紧辞职,最晚七月份到——”
“姆妈——”赵士衡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想——”
王意琳竖起?眉,眼角颤抖了两下,手里的盘子和水果奔雷般砸在了赵士衡脸上。
赵士衡捂着眼角,一声不吭地蹲下去收拾。
嘭嘭嘭,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花瓶悉数砸在他背上。
护士匆匆跑了进来。
“滚出去!”
有医生进来打了个招呼,把护士叫了出去。
“侬神智无知撒么子?拎勿清!吾是勒帮侬商量?!喊侬去就去。你不想?你不撒?你有资格说不?侬真当私噶是宁了!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你爸份上,你能有这个机会?”(你昏头?昏脑什么?拎不清!我是在跟你商量吗?喊你去就去…你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花瓶里的百合花瓣无力地散落在迅速晕开的水渍里,吸了水,萎靡垂落下去。赵士衡手背上渗出血来,他拿了几张报纸,把瓷器碎片包了起?来,又包了好几层,放入塑料袋里。耳朵里嗡嗡的,全?是母亲夹杂着上海话?和普通话?的辱骂。
从天?堂堕入地狱的她,又有了登天?梯,怎么甘心?放手。可他好不容易才真正脱离了那个圈子,走?出了阴影,生活中?有了一线光一条路,他也不甘心?放手。
赵士衡在护士台贴了一个创可贴,十分?歉意地跟小姑娘们打了招呼,才离开了医院,回?过头?,住院大楼上,几乎每间病房都亮着灯,一个个黄色方块像魔方的格子那么工整,漠然?得很。有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有人横着进来竖着出去,也有人进来了就不想再出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转上了镇宁路,就算看不见医院了,他还是想逃离得更远些,索性撒腿跑了起?来,路人纷纷侧目。路灯下一个影子拘谨地抱着公文包,两条腿不停搬动,背后的衬衫像风帆一样微微臌胀,影子越过石板行人道,越过斑马线,再跳上了上街沿,像一出滑稽的皮影戏,天?上一轮残月不远不近地照着。赵士衡一直跑到禹谷邨弄堂里才放慢了脚步,衬衫已经全?部?湿透了,眼镜上也有汗水。他狼狈地和保安打了个招呼,慢慢走?向弄堂深处。
115号花园里十分?静谧,赵士衡刚穿过波斯菊花丛,就发现茶棚边多了一棵老紫藤,想像得出四月中?旬开始盛花的美景。茶棚廊柱边站起?一道身影朝他挥手:“赵士衡——你回?来啦——”
那是唐方。不知怎么他眼睛胀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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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你家的母老虎又发威了啊。”陈易生蹲在条凳上,头?上可惜少了条白汗巾,不然?就是个活脱脱的陕北汉子。
唐方装作没看见赵士衡脸上的伤口:“今天?凉快,我们就在外头?吃。既然?人全?了,我去扯面,青青来帮我打个下手。”
赵士衡把包放在一旁:“不好意思,前面有点事没回?你电话?。”
陈易生盯着长桌上的几个菜,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家唐方连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都会做,简直了。”
赵士衡一怔:“你——你家唐方?”陈易生抬起?头?:“人在脆弱的时候,就特别想找个依靠。刚才被她那么一喊,是不是特感动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