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演戏(2 / 2)
这是一具好瑟,音色上佳,婉转轻盈,空山凝云。虽然只弹不唱,但我心里反复回响的都是《狡童》的词:
那个狡猾的小哥哥啊,不愿和我再说话啊。
为了你这个小冤家,害得我饭也吃不下啊。
那个狡猾的小哥哥啊,不愿和我同吃饭啊。
为了你这个小冤家,害得我觉也睡不安啊。
我边弹边拿余光观察重瞳,相较于同他身边一直赞许的申生,重瞳只是静静地盘膝而坐,他明明知道,我弹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却依旧面色寻常,双眼里别说双瞳,就是连一丝感情都找不到。
那个狡猾的小哥哥啊,不愿和我再说话啊。
那个双瞳的小哥哥啊,你不愿原谅我,你不愿对我讲真心话。
《狡童》啊《狡童》,重瞳啊重瞳!
不得哭,潜情丝,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我心乱如麻,想着想着,心神渐渐不能自控,手一滑,错乱了一整句的调子,我赶忙回复心态,不再出错,终于完整的弹完了整个曲子。
魏犟与先轸不懂音律,都觉得好听。申生看得出是懂音律的人,但他也未苛责我,依旧赞我虽有小瑕疵,却瑕不掩瑜。
重瞳却只是抬头看着我,但我却觉得他的双眼好似没有看着我,而是穿透了我,看向远方,然后,他用千年不变的口气,仅仅说了四个字:“弹错了弦。”
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我竟然是满心欢喜,不由得想起当年海岛上的情景,我每每弹错,他永远都只有这四个字,历历在目。
我因为这类似敷衍的寥寥数语,开心到了极点,仿佛这四个字,胜过卡地亚胜过蒂凡尼胜过一切的一切。我心里满心都只有他,不由得起了痴念,倘若我再弹一曲,再错一弦,是不是还能听他再说一遍?
“那我再弹一曲你听听?”
重瞳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不再看我,波澜不惊地对申生道“王弟,曲已听完,再不进宫,怕是来不及了。”
申生柔声应允了他,又分别交待了先轸,魏犟,季隗三人,再三叮嘱要好生照顾我和赵衰,方才与重瞳离去。
我一直看着重瞳离去,直到不见,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你问我心里怕什么,我不怕不能遇见他,我最怕的是像这样,他走过了我身边,却是恍恍惑惑一瞬间,转瞬即逝。
“呵,知道你心里在吃惊,我和先轸第一次见着公子的时候,心里比你还吃惊,明明是妙手神医,忽然间就穿起锦衣长袍,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子了。”魏犟拍拍我道。
“重瞳公子贵为王胄,却不只居于庙堂,而是常常私访庶民,悬壶济世,着实让尔等钦佩。”先轸也拈须道。
“所以公子才会那么有福气,老婆女儿都那么漂亮。”魏犟的话匣子就关不住。
老婆女儿都那么漂亮?我心一凉,惹起氤氲,反潮起一片酸味,却只敢拐弯抹角,一点一点分别从魏犟,先轸和季隗口中套话出来,再积攒起来,理出个头绪,最后总算是拼凑齐全,心下明了。
晋王有三子,长子重瞳,次子夷吾,三子生申。重瞳公子,母亲是戎国狐姬,如今三十有一,未娶正妻,有妾三房,我算了算他娶亲的时间,两房是我没认识他的时候娶得,一房是我和他在楚国分开之后娶了,然后这一房,在这两年里,连续给他生了两个女儿。
看着这案上锦瑟无端,我忽然觉得,下过决心,不做第二件类似“盲目暴走两年”的傻事,却不知不觉又让人可笑了一次。
他是贵公子,我是落魄女;
他与我之前有娇妻,与我之后亦有娇妻。
我总算明白,为何在那些岁月里,他纵然有真心,也不曾吐露一次,他纵然有真情,也不曾对我表过,原来他早算准看透,我和他不过是过客啊。
我却不知道,不明白,不死心。
我却还是犯了傻去弹《狡童》。
我却渺小到“弹错了弦”就是我的天。
弹歌的人断了魂,听歌的人最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