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1 / 2)
宽阔的江水将两岸分割开来,一边是高楼林立的都市天际线,另外一边则是突然拔地而起的小山,山顶矗立着千年前古人留下的朱红色楼阁,在最好的位置上俯瞰着它脚下这座生机勃勃的江城。
这座城市安静、祥和,待在这里的人很难想象数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怎样的惨剧。
安德坐在跨江的巴士上,趴在窗沿欣赏这久违了的熟悉风景。
现在距离他从乌克兰回国已经过了一周,一周之前,他所在的城市还在彻夜鸣响着防空警报,被卷入战争的恐惧随时笼罩在民众的心头,电视台天天都在报道亲俄派与亲欧派的斗争,有的地方甚至坦克都已经开到了街上。
而那个时候的他对外界的纷扰毫无知觉,他的心全然被父亲的死占据着,失去亲人的痛苦让他变得麻木,身处异国他乡的处处碰壁又让他寸步难行。好在大使馆听说了他的情况之后立刻伸出了援手,他们替他联系上了还在国内的亲人,并且帮助他迅速处理好了父亲的后事,把他送上回国的飞机。
临走的时候,一个感性的工作人员姐姐甚至红着眼圈拥抱了他,夸他是“自己见过最坚强懂事的孩子”。
他就这样抱着骨灰盒上了飞机。
——这个“骨灰盒”还是当地殡仪馆免费送给他的:因为殡仪馆那段时间很忙,刚开始甚至想用个袋子装给他。安德向他们用俄语说明了自己现在父母都不在了,才引起了工作人员的同情,给他找来了一个自己女儿装糖果的铁盒子,撕下了包装纸,用手帕擦干净,勉强算是让安国庆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东西有了栖身之处。
空乘人员可能是被提前告知过了他的情况,几个空姐时不时就过来看看他,还给他送了水和饼干。
安德感谢了这些陌生人的好意,但他没觉得自己“坚强懂事”,他并非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也并非不悲戚,只是他现在孤身一人,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做,因此不能将眼泪长时间挂在脸上。
回到国内的时候,奶奶来接安德。
一见到那个不伦不类的“骨灰盒”,老人家瞬间软了腿,一向仪态优雅的女士差点晕倒在机场里。但她还是挺了过来,牵起了孙子的手,带着才十三岁的男孩一起把儿子安葬回了家乡。
他们没有办葬礼。
或许是安国庆常年在国外踢球,在国内也没有剩下多少至亲好友;或许是老人已经不想再来一次哀悼,提醒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事实。
总之,他们没有替安国庆举办葬礼,一老一小只是默默的将他埋葬在了江城郊外的公墓里,让这个漂泊异乡多年的游子能够回到养育了他的故土。
而安德也跟着奶奶在江城住了下来。
“你现在十三岁了,本来如果一直在国内,都应该上初二了,但是那个时候国庆非要让你跟着他走,说那边的足球好,结果……唉,”老人叹息,“奶奶问你,你今年九月份从初一重新上起可以吗?”
安德想了想,问她:“我不能继续踢足球了吗?”
老人一愣:“当然可以了,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体育课的时候踢。”
“我不要只在体育课上玩那么一下,我想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安德说,这是很多天以来,这个男孩唯一一次在大人面前真正显露出他的孩子气,“我和……我和爸爸说好了的,我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棒的足球运动员。”
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仔仔,你还太小了。”
“是因为我爸爸吗?”安德仰头问她。他的提问一针见血,尖锐、咄咄逼人,显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锋利:“因为他失败了,所以您觉得我也不行?”
他的奶奶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酸楚的笑意。
这个年迈的、但穿着依然优雅得体,化着淡妆的女士打量着自己几年不见的孙子,仿佛从他的脸上能看到儿子当年的模样。
她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是的,你说的话就和你爸爸当年一模一样,而我已经因为他的固执失去了一个儿子。”
安德用力抿紧了唇,牙齿咬了会儿唇瓣,才开口:“我要继续踢球。”
“我并不是在完全的否定你,仔仔,”老人淡淡道,“但这条路很难走,你爸爸不仅没有成功,反倒被失败打击得一蹶不振,不能接受自己过了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现实……我是一个老婆子啦,不可能一直陪你走下去,也很难在你失败的时候为你提供什么帮助,你只能一个人。”
“我可以,”安德说,他重复了一遍,“我行的。”
老人轻轻摸了摸安德的头。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并没有这个年纪的老人普遍有的那种粗糙和风霜,而且,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