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人言未若狸猫语(1 / 2)
陆宅在城北,这一片住的人很少。
陆博年军学出身,十多年前受伤落下残疾,左腿行动略有不便,不再适合上阵杀敌,便告病还乡。朝廷给他一大笔钱财,为他安置好了后半辈子,这座宅子是他回到家乡后建的。特意选了人少的城北建宅,就是图个清静,好养伤养老。
但这种小城镇的偏僻处,也实在清静得过头了。附近就那么一座宅子,都没什么街坊邻居,要走上半里才有第二户人家。
附近住的人同陆家人也不太熟,官差问过他们,他们也只说平日里很少能跟这户人家说上话。陆夫人倒是每天都会到附近的集市上置办些东西,至于男主人陆博年,只偶尔见到他坐着轮椅出来走一会儿。
陆博年如今的这位夫人乃是续娶,发妻没等他回家就病逝了,只留了个女儿,前些年女儿已经嫁了人。发妻去世后三年他又续弦另娶,娶的便是现在这位陆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如今也已长成少年,去了别处求学。这么大一个宅子,也就他们夫妻两人住着,连个下人都没有。
所以能问话的人,只有一个陆夫人。
无厌和卓绝进陆宅时,陆夫人已经哭得眼睛都红了。
“大人!”一名捕快迎上前来,“这是陆夫人。”
他身旁的美貌妇人勉强止住抽泣,福了福身:“见过大人。”
无厌点点头,温声道:“陆夫人,可否将当日之事都细讲与我听?”
“好。”陆夫人以帕拭泪,声音还是抖着,“那日我做的午饭不合夫君胃口,夫君便与我大吵一架,我送去晚饭都没吃,被他打翻在地。他一直这般易怒,稍有不顺心便大声斥责打骂,我也不敢多言。当晚他没有与我同寝,而是去了书房,我便一人宿在卧室。夜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以前他也这样因为些小事吵闹过,说不想见到我,就到别处睡。我以为这次跟以前一样,怕他饿着肚子第二天更生气,都不敢醒得太晚,早早就起来进了厨房,没想到把早饭端进书房时,他就……大人!你一定要查出真凶,让夫君能瞑目啊!”
说到后面竟一时泣不成声。
“夫人节哀。”无厌安抚完,又道,“那夫人夜间可听到什么声音?”
陆夫人哭着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无厌对捕快道:“好,你们先带夫人去休息。我去书房看看。”
陆宅比不上那些富贵人家的大宅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路,整座宅呈四合状。捕快一指书房,无厌便径自走去。
门口几只小猫试图爬门坎越进去,被拦在门口的这高瘦捕快小心提起,赶到一边。
卓绝叹道:“那么多小猫。”
高瘦捕快唉声叹气:“可烦死了,时不时就跑过来,又不能让它们进去,弯腰提起来弯腰提起来,我腰都要酸了。”
卓绝笑:“是挺烦人的,那么小一玩意儿又不忍心凶它。”
正说着又跑来一只小小的狸花猫,捕快无奈地有一次弯下腰去,结果石板上忽然冒出水渍。
高瘦捕快面容僵硬:“我还得在这站着呢,你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尿……这味道……”
无厌问道:“雪雪呢?”
高瘦捕快视死如归地提起小猫,捏着鼻子答道:“雪雪大人在里面,一直待在床底,怎么哄也不出来。”
无厌听完后,迈入书房大门,忽然就从不远处蹿出一个白影来。定睛一看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白猫,就是那天晚上卓绝在地牢里看见的那只。
白猫直奔无厌而来,蹲在无厌脚边就伸爪子拍拍他的靴子。
无厌蹲下身抱起它,把它丢出门外:“去,陪它们玩,别让它们过来打扰。”
白猫在地上打了个滚,还真就朝着附近的几只小猫过去了。只是几只小猫乍一看那么大一只陌生同类,似乎吓得不轻,瞪大眼睛往后缩了缩,又开始找地方躲藏。
高瘦捕快哈哈笑道:“搞定这些小东西,还是得靠雪雪大人啊。”
无厌环顾书房,问道:“人是在床上死的?”
高瘦捕快收敛笑容,道:“是的。尸体就躺在床上,身上也找不到伤口。”
迎他们进来那捕快似乎了解得要多一些,道:“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也不像有挣扎反抗过。仵作没有在尸体上查出中毒的迹象,他的死因现在也不清楚……”
卓绝皱眉,心里直嘀咕。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怎么查?
那名捕快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们也查过陆博年是否有病史,他以前当过兵,身体健壮,很少生病抓药,没有心悸之类会令人突然死亡的毛病,全身上下只有左腿因伤难行。根据现在有的证据,他很像是意外死亡,可能是年纪大了突然患了病而不知,与夫人吵架后气急攻心而死。这案子可以这样结了,但是现场偏偏留下一个黑蛇吞月的图案。”
捕快指了指床下,黑蛇吞月就在床底地上。
无厌仔细看一眼图案,又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捕快在旁跟随,缓缓说道:“他们夫妻二人似乎时常起冲突,陆夫人手臂上有很重的淤青和伤疤……我们问过陆夫人,她说陆博年常常打她,在家里有事做得不称他心意了,就会挨打。”
卓绝摇头道:“这样还能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捕快道:“是啊……若是去官府告发,至少不用一直受苦。可陆夫人却不知道……”
无厌忽地停步:“若是她杀的人,就算被人查出来,她也可以用丈夫待她不好的理由免除罪责。”
那捕快显然因这句话愣了一下。
卓绝笑道:“名捕的脑子总是能想到些一般人想不到的事。这也很有道理。”
捕快点头:“要是陆夫人做的……是丈夫有错在先,她的确算不上有大错。可她不留痕迹地杀一个当过兵的男人,实在是困难。就算陆博年一条腿行动不便,也不至于能被她一个弱女子完全压制。”
“的确如此。”无厌已经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太干净了。一个女人要杀一个男人,事后还把现场弄得那么干净,绝对不可能。
书房里的陈设都摆得整齐,没有什么可疑痕迹。只是有几处留有干燥的粪便,应该是院子里那几只猫的杰作。
无厌沉吟片刻,忽然快步出门,问院中一官差:“这些猫,你们第一次来时就是这样四处乱撒尿吗?”
那官差稍微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当时过来看到满院子的猫很是惊奇,印象颇深。这几只猫一直在乱叫,进屋后还发现有只胆小的躲在床脚抖。书房里有些猫粪,该是之前就留下来的,因是在现场里,我们怕破坏现场,就没有清扫。”
卓绝认真扮演着他身边的捕快,疑惑道:“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厌忽地勾起嘴角,竟是笑了。
卓绝见到他那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笑,顿时心里一阵发毛。
“雪雪。”无厌开始呼唤那只白猫。
那白猫跟狗一样听话,居然一叫就跑过来,轻轻松松就被无厌抱起。无厌轻轻抚摸着它,任它在怀里撒娇,还摸出块小肉干给它吃了。
“好了,雪雪,你帮我问问它们。”无厌俯下身,把那只白猫放到地上。
卓绝冷眼旁观,闻言避过众人小声嘲弄道:“你这只猫难道还能把猫的叫声变成人话?”
无厌淡淡道:“人会说谎,但猫不会。”
白猫再厉害,也不至于真能去逼问几只猫,被放下后只是在地上打滚撒娇,理都没理旁边的小猫,就是想要无厌摸摸它。无厌也真就蹲下去陪他玩,案子都不破了。
卓绝闻言环顾四周,试图找出点什么线索来:“它们说什么了?”
无厌温柔地抚摸着雪雪:“讲究点的人家养猫,会给猫准备一个瓷盆,里面放上沙土或是草木灰。猫为了不留下气味让别人发现,会把自己的粪便埋上,天性如此。所以只要准备了这些东西,猫就会自己跑到瓷盆里留下粪便,然后埋起来。就算不备,院中种了树,下面的泥土也可以给它们如厕。”
卓绝看看院中角落里的几个瓷盆,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这些东西是给猫的?可这些猫好像并没有安安分分去瓷盆里面……你刚刚问他们猫的事……”
无厌道:“陆家给猫准备了这种东西,自然是个讲究人家。这些猫都那么大了,就算天生笨点,也应该早就被教会去瓷盆里面方便,可现在它们却四处乱来。而且原因不是我们这一大群人吓到了它们,它们在官府来之前就已经行为异常。这样异常,还表现得很恐惧,必定是受了惊。那天晚上,绝不会那么平静,这里应该有过打斗,而且很剧烈,发出了很响的声音,这些猫才会被吓到。”
“陆夫人在骗我们?”卓绝也在他身旁蹲下,看他玩雪雪玩得如此开心,十分心痒,“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猫比人可信。那晚绝对发生了什么,要不要去问?你把猫的事一说,铁证如山,她狡辩不了。”
无厌摇头:“不行,她已经有意误导我们,我们自己找线索更可靠。”
卓绝趁无厌把猫摸得舒服到眯眼睛,将手指伸到猫面前,强迫它闻:“雪雪,来,认识一下。”
可雪雪眯起的眼睛一下子就张开了,弓起身子往后退了点,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嫌弃。
卓绝不死心,继续试探几下,也不见它凶人,正想用手摸摸它脑袋。没想到无厌立即把猫抱走,怒斥道:“把你手拿开,这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卓绝怪叫道,“一只猫?”
无厌冷声道:“圣上亲封的洞明司白毛使。”洞明司白毛使?连只猫都有官位,不知那些拼死拼活考科举却死活考不上的人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