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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开口的是那拭刀的汉子:“数十年前,石赵立国,在冀州作威作福,对晋人更是百般屠戮。那狗贼石虎,听说刀谷‘刃’字部善于制刀,便垂涎三尺,欲讨来刀术,供他军备使用,更想将刀谷据为己有,供其差遣。”“北谷最后一代掌门宁不归老爷子誓死不从,将遣来的使者撵出太行,并大骂‘焉与竖子鼠辈且试刀?’,并公然收容孤儿和受其迫害的百姓。石虎嫉恨在心,登位后发兵刀谷,刀谷死守,却仍是一夕倾覆。”说到此处,汉子眼中饱含热泪,横刀膝头,弹刀作歌,唱得是“壮士一去不复还”般的燕地悲歌。
商队头子连叹三声“可恨”,最后豪饮一坛酒,摔坛置气:“听说那一夜是血流成河,死尸全堆在刀塚中,被浇上桐油,一把火烧去。那火烧了七天七夜,才被一场阴雨浇灭,那雨连着落了三月不见晴,怨气横生,连飞鸟也不渡!后来石赵灭亡,燕国太原王慕容恪敬重刀谷死志血性,为其正名,渐渐才有了许多刀客自发赶赴祭奠,自清明至芒种,络绎不绝。”
闻言,姬洛心头一动,暗想:那单悲风也是个使刀行家,莫不是也入山祭奠?瞧不出,他还有这般心肠!
姬洛告别商队,往北翻山,去望都关祭奠刀谷先辈,不过,杀将没遇上,到遇着个老熟人。
这几日天气不见好,山中百年古树耸立,颇有些阴冷恻恻,敢于这样的日子横穿望都关的真是不多,那得是刀口舔血,白骨作伴,比死人戾气还重的家伙们。只是,这样的人望风而动,比草原上的鼬鼠还要敏锐,姬洛足足追了小半个时辰,直追入刀塚深处,才勉强将人截住。
“楼前辈!”
待姬洛寻得一块视野开阔的缓坡,双臂展开,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后,认出少年的楼括这才从隐去身形的密林中走了出来:“是你,我记得你。”
两人相携,在塚口前找了块空地坐下来。
楼括不使刀,又和刀谷没什么干系,该不是来祭奠的,姬洛一打听,才知道,他原是要回千秋殿。
和楼西嘉分别后,楼括再没接杀手任务,而是去了阆中的鸳鸯冢,住了好些日子。帝师阁的事情出了以后,等不到姑萼出关,他便暗下江陵,一直悄悄跟着楼西嘉,这一跟就跟到了长安。年前秦天王敕封郡公主,楼西嘉重回殊荣与身份,楼括心中亏欠得偿,见她长兄在侧,情人相伴,在长安过得好不快活,也到了离去之时。
因千秋殿总殿在冀州和幽州交界的山中,打西来,为节省时间,这才横穿太行。
“你可是误入此地?反正左右无事,你往何处去,或可送你一程。”
姬洛却推问:“楼前辈对此处可是熟稔?”
“算不得熟,走过几次,大略知晓,”楼括起身,一边舒展筋骨,一边自嘲道,“有一次任务截杀,那人慌不择路,一直逃到刀塚深处,我还没动手,他便自个儿把自个儿吓死,反倒是我,安然走了出来。或许杀孽太重,连鬼怪都敬而远之。”
姬洛顿首再拜:“可否烦请前辈带我一观。”
听得请求,楼括大惊:“你去那里做甚?”
“不瞒你说,在下也是追着一个人到这儿,事出紧急,才不得不一探究竟。”姬洛如是说。
楼括沉吟片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两人并肩,沿着狭长的山道,幽暗的森林,进入谷地深处。
越往里走,褐色土地渐变成黑红色,沉过血浆又铺着尸体灰烬的地方,山木花草都避之不生。如他俩这般阳刚男儿都觉得毛骨悚然,可想而知附近山民是浑不敢近前的,所以惨剧发生后,断水处被圈为禁地,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走了半里,瞥见姬洛四下寻踪问迹却毫无所获,楼括停了下来,劝道:“那些前来吊唁的,多半都止步望都关。”他不知缘故,自然而然将姬洛口中的人,当成了寻常的刀客。
姬洛支起身子,定定看着楼括:“前辈,你看看你身后。”
楼括腾身越开,手中暗器顺势而出,扫荡开蓬生杂草,这才显出隐藏在枯木下的深沟战壕,还有里头填满的累累白骨。
“也许传言是真的,这些人都是被烧死的。”姬洛指着骨头上的灼痕,还有沟壁上青黑色的草灰,说道。随后,他绕到坑后,在一株野花下,发现了燃尽的蜡烛,还有干燥的纸钱。
楼括拈起一张,用手指搓了搓,得出结论:“都是新的,还未沾过露水,离开方在一日之内。”
姬洛一声未吭,两手抄在胸前,望向黑水之外,目色凝重。
生死之间养出的敏锐告诉楼括,能来这里的人都不简单,他不由审视起姬洛:“你在找谁?”
“杀将,单悲风。”
姬洛隐去公输府和《天枢谱》,重新编了个借口,只说风马默与己不和,在彭城设计,他侥幸逃脱取得证物,却被杀将暗中劫走,于是想找他追讨回来。
这么说,只是想诱使旁人认定六星内斗,不过楼括其人本身没有政治立场,也不会关心谁是谁非,看在楼西嘉的面子上,他卖了姬洛一个人情:“呵,据我所知,这个人行踪诡秘,便是秦天王,也不是时时能联络上他。不过,我恰有个法子,如果你真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人来,不若同我一道回千秋殿。”
“前辈,你何时也这么卖力揽生意了?”姬洛失笑。
“非也,”楼括摇头,“小子不知,千秋殿有一个千秋悬赏榜,榜上多是些难以完成的任务,虽然难办,但并非毫无机会,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年年都有不怕死的顶风而上,所以这榜单也时有变动。但有意思的是,榜首却始终稳如泰山,你可知是谁?”
闻言,姬洛心中一动,探问道:“莫非……是杀将?”
“不错。”
姬洛心中欷歔,能让千秋殿都难办的人,还以为会是南北两大巨头——苻坚有暗将随侍,司马曜宫内有鹤童子,娢章太妃这样的高手,哪一个不比杀将难捉,为何偏是他?
楼括转过脸来,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可知出钱买他命的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关于太行八陉(音通行),参考引用《述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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