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贼(1 / 2)
一晃就是五年后。
一辆马车停在一家小农户门前,帘子掀开,下来了个四十岁左右头裹蓝巾医娘装扮的女人。
甫一下车,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景象,眉眼舒展。
只见竹篱规整围起来的小院,种满瓜果蔬菜,绿蔓攀爬篱笆,点缀各色小花,蜂蝶翩翩,还有几只鸡鸭穿梭在其中,生机勃勃别有一种闲适的惬意,不论看几次,她都不由赞叹,心生喜爱。
女人舒出了那口气,然后朝里边喊:“冬婶,冬婶在家吗?我是慧娘。”
院里小门是开着的,声音传进去,很快就从里面走出了个头发斑白的老妇,脸上笑眯眯的,口上‘啊啊’应着。
慧娘也展露出爽朗的笑容,解下身后的背篓,说道:“冬婶,您在家可太好了,我家虹娘子让我再来跟你进点莲子。嗨哟她可太喜欢了!就上回买了两遭,在医馆里三句不离一句成天夸您家莲子,说啊,天上神仙种的都不如您的好!”
听了这话,被喊作冬婶的老妇脸上笑得愈发开怀了,但更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摇头。
“要我说也是,我就没见过品相比您家的更好的莲子,颗颗饱满没有坏的,莲心药效又足,卖得还不贵,嗨……”慧娘是个健谈的人,这会儿一边从竹篓里掏东西,嘴皮子也依旧利索。掏出了几个整齐油纸包,就往老妇手上递。
老妇不明所以,连连摆手‘啊啊’推拒。
慧娘便笑着解释道:“您别介,这是上回丁了特地跟我说要的,有治老寒风湿的,有清咽润肺的,他在家不?”
闻言,老妇就没再推,只是表情呆了呆,听到慧娘探头往里喊,也转回身。也没等老妇挪步回屋帮忙找人出来,屋子里就走出来一个身量提拔的少年。
十六七岁的年纪,乌黑的发高高束在脑后,干净利落,更难得的是他一身气质,沉着稳重,没有年轻的浮躁。
看见少年手上拿个网兜,双脚都套了护袜出来,慧娘就知道他听见她们说的话了,也不见外,举起手上的一堆油纸包热情道:
“丁了啊,药包里边都一份份分好了,时间用法也写在了里边,你看着给冬婶用就行了。虹娘子今天还蒸了几笼糕点,让我给你们带些来,喏,有印花那个油纸包的就是。今儿个要的多,莲蓬带茎得要五十斤,荷叶也要五十斤。最近虹娘子新制了一种神女荷叶茶,镇子上的贵妇都可喜欢,就上回……”
少年站在跟前,比慧娘高出了一个头。听了那么大的需求量,面上既不见惊讶也不见不耐,安静听她琐碎的唠叨,时不时点个头,丝毫没有敷衍的样子,让慧娘笑出了眼角的细纹。
然而她也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几句说完,看了眼天色,又说:“现在已经午时,我申时就要回去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丁了拒绝道,“你跟阿婶在屋子里说说话聊聊趣事就行,申时之前我会备足分量。”
这段时间可以看出他什么活都干得好,整个荒废的池子都是他打理起来成了仙气飘飘的荷花池,他的语气没有夸大的意思,慧娘信是信,但见这种过分懂事的孩子,心里总不免软几分,便再追问了一句:“真的不?可别累坏了啊…”
善意的气息就好像新蒸好的包子,一个个扑了过来。
丁了罕见地眉头跳了跳,然后还是摇摇头,说:“不用,这点事算不上什么。阿婶不常出门,还劳烦您陪她,她爱听您说话。”
“嗨哟、”慧娘听了想捂心口,但先捂了嘴,转头跟老妇说道:“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啊……”
丁了有些无奈,转向老妇说道:“阿婶回屋坐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老妇往回摆摆手‘啊啊’了两声,瘦小的身子转身小跑回屋,拿了顶藤条编织的斗笠出来,递给了丁了,又‘啊啊啊’,好像在嘱咐什么。
丁了接过来戴上,一边绑绳子一边应:“嗯,吃得很饱了。水带了,行,不勉强,干不了就回来。嗯,行。”
最终老妇笑眯眯,心满意足地点头,让他去了。这种沟通毫无障碍,仿佛少年真的听得懂老妇在说什么的场面,慧娘看了几次都觉得十分惊奇。
“双牙。”丁了朝里边喊了一声,然后跟慧娘打了声招呼,“慧姨,我先去了。”
“哎,哎!辛苦你啦!”慧娘还没太反应过来,点头应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门内嗷呜两声,绿油油的茂密瓜藤叶蹿出一团黑色的小东西,嗖地从她脚边溜过。等她看去,就只看到到追在少年身后,摇着小短尾的圆屁股。
望着那个已有成年男子影子的背影,慧娘不知为何心生感慨,嘴上叹出声:
“这孩子可真可靠啊……”
半年前冬婶把这么大的孩子领回家时,乡里的人还说她滥好心准被人骗,可实际上这不知哪来的孩子不知道多老实,在外不爱笑话也不多吧,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总很耐心温和,活像天生来报恩的,里里外外什么活都肯干,还贴心。
要不怎么说好人有好报,自从那以后,冬婶每天不知道过得多滋润,哪个还说她滥好心呢,反而都恨不得自己也捡个丁了回来。
对此,丁了不表态。
他没想过找哑婶的。
他原本在山中花了几年时间将四分之一的元丹炼化,将修为提升至金丹期,渡过雷劫,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必经的节点,才下山来。
哪知刚下山不久,正准备吃下雷劫下生长的雷灵草补充一下元气,就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哑婶给拦住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从菜篮里掏出一个粗面馒头来递给他的时候,丁了才反应过来,他刚度雷劫不久,头发电成鸡窝,衣衫褴褛,皮肤焦黑,而且他还往嘴里塞草,这情形比较上一世,只有更凄惨。
在他未成气候之时,要诛他心的法子千千万万,被好人收留尝得人间寻常亲情滋味之后被剥夺算一种,但不是必须的。
他本无意重蹈覆辙。
或许亦是为了给那些外来者发挥的余地,不是关键的节点的话,他的行踪偏差并不算作异常,所以丁了原本打算尽量不打草惊蛇的基础上,减少不必要的牵连,游离在外等待仙门择英的时刻到来。
然而老太太已经把他拉回家,还煮了一大盆饭上来了。
……
也行吧。
来到荷池边,清新淡雅的香气送来,炎热的日光都少了几分热度。
远目望去,叶连成片,郁郁葱葱的清爽绿意里,错落一支支或含苞或吐出嫩黄丝蕊的荷花。花瓣白底粉尖,每一朵都自成画,一只只硕大的莲蓬把茎蔓都压弯了,长势喜人。荷叶的缝隙下边,还有金红的鲤鱼游过的影子,这般美景,若是文人见了,怕是要诗兴大发,忍不住咏赞几句。
然而此处无动脑的文人,只有动手的俗人。
丁了站在池子边。底下传来哗哗水声,一路到池子边,竟是一条腿那么粗的大蜥蜴爬了出来。
见到丁了,蜥蜴张开了嘴,露出了两排细密的牙齿。丁了看了一眼,上边留了点血迹,又有手脚不干净的钻进了荷池。
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一颗颇大的丸子,丢进了蜥蜴的嘴里。吃到东西,蜥蜴扭身回了池子深处,临走还甩了甩尾巴。
这蜥蜴低毒,咬的伤口只会肿大几倍,流脓水,疼痒个四五天就好了。太轻了,但不致死又好用的毒物,一时半会儿不好找。
河池底下布了个低阶的引灵阵,荷花池长势过好招人眼不奇怪。若是有人想采些莲子荷花,打声招呼便可,再不济站在池边上采几朵,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私自下池就不同了。
下了池,说明想要的不止几朵花几个莲蓬。而他并不是个慷慨的人。
“嗷、嗷嗷!”
毛茸茸的触感在脚上,两声奶声奶气的叫声唤来了丁了的注意力。一低头,就看见那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仰着两颗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亮晶晶地望人,吐着舌头屁股摇得可欢。
双牙朝着池子里又叫了两声,然后再次昂起脑袋望丁了。
丁了面无表情,说:“你们才刚吃饱,再吃肚子就炸了。”
双牙:“嗷嗷嗷、嗷嗷嗷!”
丁了无动于衷:“别狡辩。胃就一个,两张嘴巴都要吃,我不吃狗肉,撑死就扔出去。”
双牙:“嗷!嗷嗷嗷嗷!”
丁了无情:“认清自己,你们比狗还狗。”
双牙四只小耳朵弯了下去,那两双眼睛都湿了一些,:“呜,呜嘤,嗷……”只有小屁股在摇个不停。
以前丁了倒是没注意到,这家伙能这么贪吃。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迹象。
成体的双牙虽然靠月光灵气补足自身,不过有一段时间他学炼药,遇到瓶颈时,无聊用药鼎炖了一大锅东西,后来出个门回来,只剩下撑得动弹不了的双牙,和铮亮的药鼎……
他说怎么怪不得每次他靠近药鼎五尺之内,这俩家伙的眼神都冒绿光了,原来是馋的。想通了点东西,丁了的双眼有些微妙地看着脚边的小东西。后者无端有些头皮发麻,但不知是谁给的胆子,反而把一双小爪子放上了丁了的脚背,喉咙里的哼唧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