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东海遗恨(1 / 2)
雪谷腹地,淡蓝色的光晕若隐若现。一个专为防御法阵在雪地里缓缓运转。法阵上空有一处不大的半球结界,飞雪落到结界上,迅速消融。
陆急雪在法阵中打坐,凤眼微阖。一只玄冰蚕正悬在他面门前,吸食着他体内的魔气。
玄冰蚕的形状与普通蚕虫没有区别,但通体呈透明色,触感似水球。
魔气进入玄冰蚕的体内,就像入水的墨,很快就被稀释了。
林惊风见状,眉间担忧的神色缓和了些,但很快,他的眉头又蹙在了一处。
玄冰蚕贪婪地吸食着陆急雪气脉中的魔气,但很快,它就吃饱了,原本透明的身躯慢慢胀大、浑浊。玄冰蚕挣扎起来,陆急雪睁眼,挥手将这只饱食的玄冰蚕放生。
结界消失,风雪落在陆急雪眉眼发梢。
林惊风上前,将陆急雪发梢风雪拂去,手指靠近他眉眼时,一顿,克制地收了回去。他将手垂在身侧,指尖细细捻搓,“兄长,你感觉如何?”
“好些了。”陆急雪站起来,撩起了左手袖子,他气脉中的黑气已经退至手心,被他死死压制住,“只是还未彻底拔除。”
林惊风立即道:“我再寻只玄冰蚕来。”
陆急雪点了点头,林惊风急急去了。不过一刻,他便带着两只玄冰蚕回来了。
陆急雪盘腿坐下,再次筑起法阵,将玄冰蚕放在自己的左手掌心。
灵力运转,玄冰蚕在灵力的作用下,慢慢浮空。
玄冰蚕扭了扭身子,嘴巴一动。
我吸!
吸!
魔气无动于衷。
陆急雪皱了皱眉头。他收了灵力,任玄冰蚕落回他掌心。玄冰蚕什么都没吃到,委屈地扭动身子。
“兄长?”林惊风上前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陆急雪摇了摇头,凤眼中略有些茫然,“这最后一点魔气弄不出来,是方法用错了吗?”
不等林惊风说话,陆急雪就抽出了腰间的欺霜往自己的掌心一划。
“兄长!”
鲜血汩汩流出,魔气也随之外溢。
玄冰蚕嗅见魔气的味道,登时兴奋起来,一脑袋扎进了陆急雪的伤口中。
鲜血并魔气一道被玄冰蚕吸食进体内。很快,这只玄冰蚕就吃饱喝足,挺着圆滚滚的黑红肚子,跳下了陆急雪掌心。
林惊风急忙上前,握住陆急雪手腕,查看他掌心的伤口。
陆急雪压制在掌心的魔气,已经淡了许多。
林惊风喜道:“有效?”
陆急雪点了点头,“只差一点点,就能彻底清除这缕默契了。”
林惊风放下心,小心翼翼将另一只玄冰蚕放在了陆急雪掌心。
蚕虫一撅身子,将脑袋埋进了陆急雪的伤口中。
黑气迅速消失,气脉恢复如常。
只是,这只玄冰蚕似乎没吃饱。
陆急雪一怔,隐隐觉得不对,他记得,仙界古籍曾有记载,若是玄冰蚕不得饱食,是会发狂的。
它发狂后,会吸食……记忆!
有什么在迅速流失,陆急雪意识逐渐模糊。
“兄长!你怎么了!”林惊风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是谁是林惊风?
他脑中浮现许多声音。
“拜见仙尊!”
“陆急雪,你愿意坐本尊这个位置吗?做了仙尊,你就是三界之主,天上地下,为你独尊。”
“陆仙君,恭喜啊,即登仙班,人间前尘往事具可忘了。”
“你就时陆急雪?仙尊说,他有一子,遗落人间,特命吾等来寻。你跟我们走吧。”
好陌生……
但转瞬这些声音全都消失了。
一些嘈杂的,不堪的,早被陆急雪弃于识海角落的记忆,重新浮现,并占据了陆急雪的识海。
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裳的瘦弱少年,瑟缩地躲在大街角落。
此时,天空正飘着雪,细如米粒的雪落在地上,化了,地面氤氲湿了一片。少年的衣裳和头发也湿润了。
只是小雪,但少年单薄的衣裳并不能为他御寒。更何况,这衣裳还湿了。
但少年一点也不冷。即使只穿一件潮湿的单衣,他的脸色依然红润白皙。
少年蜷缩着身子,默默抱紧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
他逃出来的。
今年夏天大旱,田地绝产。她和阿娘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跟着村民一道逃荒。
逃荒途中,他和阿娘被同行的村民卖进了青楼。阿娘苦苦哀求村民,让他们带他走,可村民们漠然地从老鸨手中收下俩个人的钱,转身走了。
再后来,阿娘被人拖走了。
他被关了起来,老鸨叫人打他,把他打得半死,然后给他安排了客人。
客人是个胖老头,面容很慈祥,像个弥勒佛,可他眼里流露的贪婪神色,叫人恶心。
他知道他想干什么,被卖进来的那天,他看到过,男人把少年压在身下,像发情的狗一样乱动。
屈辱,恶心,他绝不要这样!
老头一步步走近。他挣扎着,不住干呕。但身上的伤太多太疼,他没有力气,根本动不了。
就在老人即将碰到他时,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丢进火炉中,全身都在被炙烤,灼烧。但很快,这感觉便消退了,他突然发现,机子身上的伤不疼了,他有了力气。
顾不得多想,愤恨驱使下,他猛地跳起,揪住老人的衣领,一下又一下地把人往墙上撞。
门外的打手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乱棍打在他身上,他无力反抗,被摁在了冰凉的地上。
老鸨走进来,愤怒地骂:“不识趣的狗东西!给我打,打死他!”
拳脚乱棍齐下,他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自己周遭尸横遍野。
好多的血……那些打他的人,全都死了。
他恐惧非常,缩到了角落。
很快,阿娘来了。
他扑上去,抱住了她:“娘,我害怕!他们怎么死了!”
阿娘掏出帕子,替他擦净手上的血。
“急雪!你快跑!”阿娘将他推出了门外,“快跑!”
“阿娘,我怕,一起走吧。”他抓住了女人的手,小声哀求。
阿娘犹豫了,她看着他,神色间夹杂着惧怕。但很快,母亲对孩子的爱战胜了这恐惧。她点了点,牵着陆急雪的手就往外跑。
“站住!”
母子俩一路奔逃,但仍旧被官兵抓住了。
阿娘挣扎,官兵就打她,还扒她衣裳,他挣扎,官兵就用刀砍他。
那股怪异的灼热感又来了……
再睁眼,又是熟悉的场景,他周遭尸横遍野,而他手上,满是鲜血。
他抬眼,只见阿娘缩在墙角,恐惧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安抚阿娘:“阿娘,没事了,我们快跑吧。”
阿娘颤抖着,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好,我们走。”
他想伸手扶起阿娘,可在触及那一瞬间,阿娘盯着他满是鲜血的手,大声尖叫起来。
阿娘晕了。
他害怕极了,急忙把阿娘背去看大夫。
大夫说阿娘死了,被吓死了。
他猛地一怔,看着布满干涸血迹的双手,只觉大脑空白。
另一批官兵赶来。
他扛起阿娘就跑。
奇迹般的,无一人敢拦他。
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阿娘凉了,臭了,烂了他才停下来。
他找了无人的山坳,将阿娘葬了。然后他靠在墓碑上,坐了好久。
他本想饿死自己。但他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甚至可以不睡觉。
他忽然就懂了阿娘和旁人的恐惧。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怪物。
他离开了阿娘,他想,他吓死了阿娘,阿娘是不想见到他的。
他开始流浪,在这茫茫尘世穿梭。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忘了走过多少个春秋。
最终,他走到了这里,阴山脚下的一处小镇。
他停了下来,不是累了,他只是想,像一个人一样,在人群喧嚣的街边,坐一坐。
这时,大街边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一个高大的男人和面黄肌瘦的女人走了出来。
“什么东西?”男人朝他走来,一脚踹在他头上,“喂!死了吗?”
他抬起头,凤眼微微一沉,“别碰我。”
“哟!”男人笑了,伸手撩起袖子,“小崽子还挺横!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男人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提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横,再根你爷爷横?”
他看着男人,再次警告:“别碰我!”
“哟!老子今天打死你!”男人再次举起拳头。
“算了,算了!”男人身边的女人赶紧来拦,“跟个乞丐置气干嘛,打死了还晦气!赶紧走!”
男人一把甩开女人,一脚揣在少年肚子上,骂骂咧咧地走了,“臭娘们,老子教训个乞丐,你瞎咧咧什么?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少年趴在地上,忽攥紧了拳头。
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男人大喊道:“站住!”
男人脚步一顿,猛地转身向他走来。
“算了,算了!”女人赶紧拉住男人,谁料却被男人一手摔在了地上,“臭娘们,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女人恐惧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男人握着拳头,朝他走来。
他看着男人,忽问道:“我可以打死你吗?”
男人大笑起来,“原来是个疯子!老子这就打死了你个狗东西!”
拳脚落下,他只是默默承受,很快,那股奇怪的力量又来了,他只是一抬手,就将男人掀翻在地。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轻笑了一声。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他竟然没有失去意识。
男人还没察觉不对,只当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次失利让他更加恼怒。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抄起靠在墙边的铁质农具,对着他的脑袋砸下。
他笑了,一抬手,轻而易举就夺下了那把农具。男人一愣,他抬起一脚,揣在男人身上。
壮汉被少年一脚踹飞,高大的身躯直接砸到墙上,摔在了地上。
男人再爬不起来,他趴在地上,瑟缩道:“妖……妖怪!”
“也许是吧。”少年走到男人身边,举起了手中的农具。
“不要!”
就在他砸下的那一瞬间,那胆小瘦弱的女人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忽然冲过来,扑到了男人身上,“不要杀他!”
他愣了,有些不解地问:“他骂你,还打你,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怪物!你快滚!”女人不回答他,只是骂他。
他麻木地放下了农具,走了。
他走到大街上,看着川流的人群,忽然觉得害怕。
人心太难懂了。
他转身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子。
寂静无人的狭窄小巷,让他好受了许多。
忽然,有笑声从小巷另一头传来,是小孩子的笑声。
不一会儿,一群孩子就跑了来。一个个穿着火红的棉袄,脸蛋红红的,看起来很可爱。
小孩子们跑过,忽又停了下来,一群孩子看向他。
一双双干净透亮的眼神落到了他身上,他忽然一笑。
“臭乞丐!”一个小男孩蹲下身,捡起石头丢到了他身上。他的眼神依然透亮,但恶意也十分明显。
石头打在他身上,又弹落在地。
陆急雪看着仍在滚动石子,嘴角的笑意慢慢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