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牡丹(1 / 2)
日头偏西,秦洵琢磨着该回家了,还没走出这条街,身边吵嚷扭打出一群人,推搡间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大大小小的果子滚满一地,柔软些的直接摔烂,汁水四溅,继而一连绊滑了不少过路行人乃至几辆车马,顿时惊慌叫骂四起,好不混乱。
秦洵在水果摊将倾翻时便敏捷避让一边,路堵上了,他便不忙着非得从混乱中挤过去,闲立路边旁观,看见扭打的人群是从那招牌叫“繁花庭”的风月场所一路推搡出来。
繁花庭秦洵还是有印象的,年幼时便听闻这条街上落有长安城两大知名场所,一是他方才出来的戏楼“牡丹亭”,二便是眼前的青楼“繁花庭”,两家都是前朝就存在的老招牌了。
只不过不像牡丹亭那样自戏楼建起就挂这个招牌,繁花庭据说十几年前才改的名,原先叫“满芳庭”,后来皇室里曲折芳入主中宫,为避皇后的讳,这才改叫了繁花庭。
依着这招牌,楼里的姑娘们个个以花为名,长得也人比花娇,秦洵离京前繁花庭的当家花魁似乎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没记错的话名唤梅娘。
此刻自繁花庭门口一直延伸到半条道上的扭打人群显然分为两拨,一拨是繁花庭的壮汉佣工们,处理惯了闹剧事端,很是驾轻就熟。另一拨似乎是哪家的家仆,为首的是个打扮讲究的贵妇,听他们你来我往混吵之语,好似是鲍姓官家的官夫人。
鲍夫人指着繁花庭的大门骂骂咧咧,随着她的指骂,门里袅袅婷婷出来个风情万种的姑娘,那姑娘大红罗裙,小露香肩,神情闲懒,美目流盼,即便不言不语也自是掩不住一身妩媚勾人的风韵,当即秦洵便听周围骚动,多半是男子们目露垂涎地望着这美貌的青楼女子,隐隐听人道什么“牡丹姑娘”。
秦洵倒是没听过繁花庭还有什么牡丹姑娘。
这闹剧大致便是那位鲍大人流连花丛,倾倒于这位牡丹姑娘的石榴裙下,家中鲍夫人积醋良久,总算忍不住上门来找狐狸精砸场子了。
本该注重体面的官夫人许是上火不轻,不管不顾地从口中不断吐出秽语,辱骂那美艳的青楼姑娘,那位牡丹姑娘闲闲抚发由着官夫人辱骂自己,待鲍夫人说话喘气工夫,才挑着柳眉娇笑道了句:“今日这日头还没落下的时辰,就叫咱们这儿如此热闹,可真是亏了夫人的捧场,牡丹在此替众姐妹谢过夫人了。”
登时周遭笑闹声起,鲍夫人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气得直叫家仆动手,方才堪堪停手的两拨人复又缠打在一起,吵嚷中混杂着看客碎语,不时还有色胆大的高声对那倚着门框的花姑娘牡丹出言调戏,引得同流之徒附和嬉笑。
本该是这场闹剧主角的牡丹却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对鲍夫人极力在一片吵嚷中高声骂给她听的秽语置若罔闻,倚在繁花庭大门的门框上淡淡扫过一圈看客们,最终盯住了路边容貌俊美散漫噙笑的少年。
“哎,那位小公子。”她娇着声唤。
“姑娘叫我?”秦洵指指自己,微讶。
“可有兴致,进我们这快活地方喝几口酒?”牡丹将垂在胸前的一绺秀发拨向背后,眉目间满是勾人的风情。
还是不了吧,虽然秦洵确实有些心痒痒,想瞧瞧看当初因为年幼不得踏足过的这处帝都出名的狭邪地,但如今回到天子脚下长安故乡,他自是不能再如离家千里无人管教的江南那般肆意浪荡。
他扬起笑,坦诚道:“承蒙牡丹姑娘厚爱,然在下身无分文,怕是要辜负姑娘盛情了。”
这倒不是假话,出门前本就估摸着带了差不多够买礼物的钱,后来又买了蜜饯兼戏票进牡丹亭听了场戏,眼下身上银两确实所剩无几,若是供正常花楼寻乐自是远远不够的。
牡丹却娉婷着缓步上前来,看客都自觉给她让了道,妩媚的红衣美人与妍容的红衣少年相对而立,在黄昏天色下美好得能入画。
如果忽略身旁纷杂的吵嚷,以及被繁花庭的壮汉佣工们架住阻挡、却伸着脖子向这处方向拼命骂“狐狸精还敢勾引人”的鲍夫人。
牡丹伸手搭上了秦洵臂弯,微偏了头,嗓音是与面上笑容如出一辙的酥媚入骨:“不妨事,左右天都还亮着,不是开门做生意的时辰,权当是牡丹请公子小酌,如何?”搭在他臂弯上的纤指轻轻摩挲,“这样姿容的公子,即便是叫牡丹自贴上些银两换公子陪同片刻,牡丹也是愿意的。”
看客里登时有人起哄,夹杂着男人“牡丹姑娘我陪你喝酒”云云的调笑。
怎么感觉我是在被她嫖?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秦洵恶寒,面上笑容不变,却是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手臂。
“公子可否赏一回脸?”牡丹复启丹唇,压低了嗓,笑道,“秦三公子?”
秦洵一怔,随即识趣笑道:“看来今日是盛情难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洵踏入繁花庭大门时,还听得着背后被拦住的鲍夫人大骂“下贱胚子就是不要脸当街勾引人”,却见前头的牡丹充耳不闻,曳着罗裙领他进门,对上迎来的繁花庭老鸨与一众姑娘们。
老鸨忧心地问外头这事可摆平了,莺莺燕燕们半是跟着老鸨七嘴八舌问,半是好奇地打量跟在牡丹身后进门的秦洵。
牡丹抬手理了理鬓发:“不必理会,何曾有我摆不平的闹客?”
花姑娘们连声附和,连当老鸨的似乎都信任又讨好这妩媚美人,连声道是,又往牡丹身后的秦洵瞧上几眼,挂着揽客时的谄媚笑容想来招呼他。
花姑娘里也有人娇笑着出言相问:“牡丹姐姐,你赶个官夫人出门怎还带回个天仙般的美貌公子,哪里寻的?”
秦洵自是受用旁人夸他容貌好看,当即心情颇好地朝那出声的姑娘笑了一笑,却并不言语,待牡丹姑娘自行应付。
“可不就道旁寻的,雏菊妹妹有兴致也可去寻一寻,兴许也寻得着。”牡丹亦娇笑回应,却是伸手来牵了秦洵衣袖,将其往楼梯上带。
青楼这种地方天不黑基本没多少生意,一楼大堂里拼拼凑凑也就十来个嫖客,不过此刻黄昏,白日补眠的青楼姑娘们不少都起了洗漱,为不多时辰后的揽客做生意准备着,大堂桌间穿行着空闲的莺莺燕燕,大半在牡丹领着秦洵进门时围观过来,此刻因牡丹带秦洵上二楼离去,被老鸨挥手赶着逐渐散了。
秦洵跟着牡丹进了她的房间,说是邀他小酌,牡丹却没开酒,斟了杯茶给他。
秦洵笑谢接过,凑近唇边时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其中气味。
“秦三公子不必如此谨慎,我可不敢给你茶水里下东西。”牡丹自斟了一杯茶。
秦洵被其点破也不窘迫,从容笑道:“姑娘道破在下身份却不言其他,在下自是谨慎为妙。”
牡丹轻托香腮望他:“那秦三公子觉得,我将公子唤进房里,是何用意?”
秦洵望着这青楼姑娘略带玩笑的神情,忽然玩笑心思亦起,待其也免了些称谓上的讲究:“总不会是你想嫖我吧?”
牡丹噗嗤笑了出来。
“哪敢,我若有那胆子嫖了你,怕是你长兄与你相好都饶不了我。”
秦洵倒是不意外牡丹认得秦淮,毕竟自古才子多风流,秦淮也不例外,秦洵在平州时听探望他的齐璟提过,他大哥给繁花庭当家花魁写了一首情诗,既出自秦大才子之笔,自是在长安的风月圈子里传吟一时,据说是媚而不俗艳而不淫,也是颇有功底了。不过当日齐璟任他软磨硬泡都没念给他诗的内容,道什么小孩子家家不适宜听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