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访前(2 / 2)
说是贴身婢女,总共也没伺候过秦洵几日,秦洵心想这也不怪人家,真说起来是自己这个主子把人家晾在那自顾自住进宫来,若非前阵子回家一趟,听长兄提起小丫头被人欺负了,秦洵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个贴身婢女存在。
木樨性子本就怕生,在上将军府都还没跟人混熟,乍一进宫来更是谨小慎微,跟在老练的清砚身边,一副怯生生就差躲去大宫女姐姐身后的模样。
“不是说了先沐浴。”带着一身厨室油烟出门也不怕熏着人。
齐璟这样想着,下意识抬袖嗅了嗅,询问清砚浴池那处是否收整妥当。
清砚应是,看向秦洵的那一眼意味深长,显然以为他俩是在外头不知何处放纵完回殿,才要在白日行沐浴之事。
姐姐,这回当真冤枉!秦洵哭笑不得。
他也学着齐璟的动作抬袖嗅了嗅,拎起衣领也嗅了嗅,心想他进御膳房厨室时那里备膳完毕早熄了灶火,沾染衣上的几分厨室残留烟气,在乘辇车回来这一路也被风吹散了七七八八,这时候嗅起来都基本没什么味了,何况只是进厨室接他出去压根没待多久的齐璟。
因为在齐璟面前一贯享受着特殊待遇,秦洵常常不将齐璟的洁癖放在心上,偶一回遇着事才能意识到,齐璟这洁癖的毛病依旧未减。
时辰还早,二人一起泡在浴池热水里,秦洵搭了一臂在池沿,听到屏风外木樨怯怯的声音道是将干净衣物送来,秦洵回头望着屏风上模糊人影:“就搭在屏风上吧,够不着就进来放在这边软榻上。”
一想到两位主子此刻定是脱光衣裳沐浴水中,木樨有些羞涩,努力踮脚将衣物搭上了屏风,告退离去。
秦洵收回目光望向齐璟,笑道:“我这是寻了个省心的法子,清砚打理景阳殿这么多年,经验老到,教教我身边这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做事,定能叫我满意。”
“你就会给清砚找事做。”
“我能拜托的老练婢女不多嘛,又不好意思去麻烦姨娘那的霜儿姑姑。”
昭阳殿的大宫女霜儿,是白绛从江南远上京城选秀时带过来的家生奴,与白绛年纪相仿,如今也已年近四十,在宫女中是姑姑辈的人了。
“霜儿十几年随侍母妃,算是母妃身边最为忠心可信的人,你也别总是嫌弃木樨姑娘,据我所知,霜儿当年刚到母妃身边年纪比木樨还小些,也是多有胆怯手忙脚乱的模样,父皇也是像如今子长挑中木樨给你一般,看中霜儿涉世未深,能忠心一主,这才让她一直留在母妃身边。”
“陛下对姨娘倒是自始至终好生呵护着。”
齐璟伸手过来,从他浸湿的头发挑了一绺绕在指上,淡淡道:“他是心有亏欠。”
皇帝心有亏欠的当然不是入宫起就被他予以盛宠的白绛。
秦洵过去在长安时一半的日子是在宫里度过,少不得听嘴风不严的宫人私下说起过,宠妃白绛的模样和性子,都有几分肖似已故的孝惠皇后曲佩兰,这些闲言碎语能传进秦洵的耳朵,自然也传得进齐璟的耳朵,他二人聪慧,自是了然皇帝对待后妃态度里的微妙门道。
恐怕皇帝待自己那位已故前皇后也并非当真无情无爱,只是碍于对方堂曲两家血脉的身份,又是太后为了巩固堂家地位兼阻止他求娶林初,强行塞给他为后,皇帝顾及朝中局势和自己的帝王尊严,与曲佩兰相顾时多有隔阂罢了。
白绛是在孝惠皇后还在世时便入得宫中,掺和进“杀母立子”的宫闱秘事中来,甚至还受了孝惠皇后本人的托付,真不知在这些长辈们都还年轻气盛的当年,皇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边冷落着曲氏皇后,一边又多有愧疚地补偿在肖似皇后的白妃身上,甚至时不时还能分心想一想求而不得的林家阿初。
秦洵轻嗤。
自古帝王多薄幸,他薄幸的根本原因是他多情啊,对谁都爱那么一点,自然也就对谁都爱得不那么深。
也正是因为皇帝几乎对所有人都很淡薄,这就决定了他一旦对什么人心生重视或亏欠,这情感便会尤为浓烈,浓烈到他会破例予其格外纵容的荣宠,比如因林初而爱屋及乌了她的儿子秦洵,再者待平王齐舸的生父襄王一家,再好比说,对待与孝惠皇后曲佩兰品貌相似的白绛,以及被白绛养在膝下的孝惠皇后遗子齐璟。
秦洵这一绺头发被齐璟挑在指间绕了几圈,一不当心从指间溜走,齐璟望着空手轻笑一声:“亡故才是永远不得挽回的境地,父皇他再怎么都还是个人,人对亡故者若心有亏欠,补偿不到原本那人身上,自然会寻其亲近之人补偿,聊以慰藉,求得自己心安罢了,这样的情绪还会日益积长。父皇他偶尔会觉得他亏欠了我,我也并不介意在这样的时候,借机向他索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秦洵覆手在他失了那绺头发空空如也的掌中:“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替你争来。”
齐璟注视着空掌上多出的那只手,少年莹白的手背皮肤被热水浸泡、热气蒸腾,泛出轻微的粉嫩色泽,看上去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在泛着浅淡的绯光。
齐璟握了握掌,把浅绯色的羊脂玉包在掌中,拇指轻轻摩挲,心情不错地笑道:“阿洵是我最想要的。”
“我是东西?”
“你不是——”感觉说出来意思不对,齐璟话头一收,无奈唤道,“阿洵。”不要这样破坏氛围行不行?
秦洵大笑着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脖颈把自己鼻尖抵在他鼻尖上蹭了蹭,故作不满:“什么叫是你最想要的,说得好像还不是你的一样,你应该说,阿洵是你最喜欢的,而且一辈子都是!”
齐璟纵容地重复了一遍:“好,阿洵是我一辈子最喜欢的。”
昭阳殿有着不输椒房殿的华美精致,从白绛初入宫起,皇帝便赐予了她显而易见的盛宠地位。
齐璟开化的年纪较早,记性也比秦洵好上许多,早年的事情秦洵长大后很多都记不清,包括那些年岁里常常入宫来居于昭阳殿的琐碎,大多都是后来与齐璟闲谈时,听齐璟笑着将他年幼之事一一道来。
齐璟与秦洵入昭阳殿时,早已收到吩咐的昭阳殿宫人将他二人恭敬迎入殿内,白绛抱着小皇子齐琛在花园靠躺软榻晒太阳,即便今日秋阳暖和,她身上还是搭了条毯,把她自己并怀中小婴儿的身子仔细掩住,软榻两旁一左一右随侍着霜儿与楚梓溪,还有小皇子的乳娘。
见他二人走近,白绛稍稍撑起身子,霜儿与楚梓溪忙去扶她。
“拜见母妃。”
“拜见姨娘。”
两个少年朝她笼袖行礼。
“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讲究。”白绛温柔和善一如当年,她抱着齐琛行动不大方便,只空了只手出来朝他二人招了招,笑道,“快过来,到我这来,微之,来姨娘身边,这都六年没见过了,让姨娘看看,这都长成大孩子了。还有归城,你也来,母妃也是有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上回见还是你领了督巡江南的任务离京之前,几个月了,你好似有些清减,可是辛苦?”
齐璟吩咐身后随侍把带来昭阳殿的补品递与昭阳殿宫人,和秦洵一同靠近白绛身旁,坐在宫人放置好的椅子上,白绛怀中安静阖眼的小皇子许是察觉到动静,动了动小胳膊揉揉自己的脸,微微睁开眼,似是不满熟睡被扰,撇撇嘴吐了些哭音。
当日齐璟和秦洵都守在昭阳殿陪同白绛生产,齐琛呱呱落地被产婆抱出来时,他们见过一回,初生的小婴儿红通通皱巴巴还睁不开眼,像个小猴子,如今接近满月,已被悉心料养得珠圆玉润,白嫩的小脸蛋仿佛能掐出水,被吵醒睁开的一双眼眸黑葡萄似的,又因欲哭的举动待要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