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赴会(3)(1 / 2)
秦洵没出声,直到楚慎行平复了心悸,抬眼问他:“微之,你说这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是我梦得迷糊看花眼,还是、还是……”
看来真是骇着了,这种玄妙的事情来向他秦洵问个说法,颇有些病急乱投医图个安慰的意思。
但秦洵自认担不起对方这样重的期望和依赖,他做不了对方的安慰。
秦洵敛眸,望着自己碗中只余下浅浅一层的琥珀色酸梅汤,微微笑道:“先贤云‘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这些虚虚实实的所谓灵异神鬼,谁说得清呢。”
楚慎行一怔,继而面上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都忘记了,你素来不怎么信这些。”
他神情中几分掩不住的落寞,秦洵知道他应是听出了自己有心撇清关系的敷衍之意,没来由地又有些不忍心。
秦微之从不是菩萨心肠,也从不爱多管闲事,更不会与楚慎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绝不是那一种。
但楚慎行之于他,的确不与长安城中人同等,楚慎行更多的是被秦洵同陆锋、沈柏舟等旧故划在一起,是惊鸿山庄长长幼幼的上百弟子,是江南街头巷尾或熟识或擦肩的居民路人,不论亲疏好赖,不论日后可还有缘再逢,都沾染着他那几年清闲日子的气息,他们都属于他的那么一段岁月。
他兴许一辈子就只能有一段那样的日子,这仿佛成了他封存起来的皮影箱子,过了多少年他再翻出来那些皮影小人,对着灯烛和布墙摆弄出昏黄光影,都是能戳中他心坎柔软处的老旧烟火气。
即便此楚慎行已然非彼楚慎行,此陆锋非彼陆锋,此沈柏舟非彼沈柏舟,戳他心软的不过是投射回去那段岁月里的光影,只是个符号,是他皮影箱子里的一只皮影小人。
秦洵还是心软了。
他若不心软,也不会在不知何事时就肯答应今日赴会。
他道:“灵异神鬼,有人笃信,有人却道迷信,自古以来谁的说法都没能服众,不过是它的确没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它存在的确凿证据,所以这说法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信则有不信则无,总归信与不信都不是什么大事,还不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碍不着旁人。”
“慎行兄说得没错,我素来是不怎么信的那一类,但我也没觉得信这个有什么不好,只要不魔怔了折腾出幺蛾子,未尝不是一种寄托,那些清心修道的、吃斋念佛的,不也就是寄托。”秦洵道,“人家往这里头寄托了期望,希望善能弘扬,希望恶能受惩,更多的,则是希望爱永不磨灭,希望自己和挂念的亲眷故人能缘分未尽来世再逢,这样就可以减少生离死别的痛苦。你要是按理智的说,这些大多是自欺欺人了,但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活生生的人,本就不大理智。冰冷冷的,那是死物。”
“好比说,我虽不信这些,但我想想几十年后我活到头了,一辈子里送走过不少人,又到了该被人送走的时候,如果给我个说法,说我和齐璟、和父母亲眷、和知交友人,我们可以一起经历无数的转世轮回,看似每一世里生离死别,实则我们是能再续前缘永不分离的,那我也愿意相信。”
“我不相信,但有时候我愿意相信,就这么简单。”
楚慎行轻轻叹息:“倒也是这个理,人世好与不好,少有人是一丝一毫都不留恋的,一辈子顺遂,其实早早就能料着会怎么度过,但到了走的时候,也会有挂念着放不下的,不顺遂了……”他摇摇头,没能说下去。
秦洵接了:“不顺遂了,保不准半道上运衰,毫无准备地跟这个人世告别,挂念的就更多了,要真有魂灵,想回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眼见楚慎行像是想开了,秦洵总算卸去了原先一部分的小心端着,他耸耸肩,吊儿郎当的姿态回来几分,“听说古代还有个当皇帝的掉茅坑里摔死,我要是他,我肯定要不服气地回来看看那茅坑究竟怎么回事。”
所幸小点都已经吃完了,两个人停筷许久,楚慎行没计较他饭桌上的言辞不雅,只是笑了笑:“确实如此,不过……世俗也多讲忌讳,有时听人说起一些东西,难免又敬又畏,怕染了什么脏啊晦的,见笑了。”
秦洵也跟着笑笑:“令堂生前最是疼你,你若是信了,那她兴许是挂念你,想看看你,看看她的宝贝儿子有没有吃好睡好,你如今朝中有职,又临近婚娶,她大概是欣慰的。你若不信,便当是梦晃眼了吧。”
秦洵和已故楚夫人的旧交情称不上愉快,但也都是小磕小碰不值得记恨的往事,他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人死债灭,逝者为尊。
甚至他当年被楚夫人指鼻子骂的“公狐狸精”,后来都被他和齐璟拿来调情了。
秦洵瞥了楚慎行一眼,又道:“要真是担心什么脏啊晦的,回去路上买点柚子叶洗洗也无妨。”
楚夫人生前把宝贝儿子当命根,楚慎行也应当是没插手她的死亡,但秦洵并不奇怪楚慎行会害怕。楚慎行天生骨子里带着一股懦弱,让他即便很不愿意看到一些局面,也会屈服于这股懦弱而装聋作哑不敢作为,他本性不坏,也几乎不可能亲手作恶,但有些时候,袖手旁观就是变相的帮凶,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减轻罪恶感,让自己心里好受。
但当这层自欺欺人被戳破时,他的罪恶感和随之而生的恐惧,反倒会比穷凶极恶的那一个更铺天盖地。
临别前,秦洵道是“安神还当焚香为上”,细问了几句楚慎行的具体情况,答应给楚慎行配一张安神香的方子,让楚慎行拿了自行去找香铺药铺配取,楚慎行谢过他,唤来店伙计结了这一餐的账,秦洵没跟他客套。
“江南客”门口分别,秦洵拐弯入集市热闹处,恰逢出来听戏的晋阳王殷子衿,殷子衿笑邀秦洵一道,秦洵听说今日是余容的戏,又估摸着齐璟跟秦淮一议事八成就得议到晚膳时辰,便欣然应了殷子衿,打算等余容唱完下来了自己再识趣离开。
秦洵知道齐璟近来在忙的是“招工策”的事,由“财粮策”变化而来,大体的意思是说原本纯粹开仓放粮的举措施行了几年,该到弊端渐显的时候了,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把人养懒养废,并非长久之计,变革为“招工策”,则是朝廷供工供岗,用活计换财粮,别处谋不着生计可来各州境内朝廷设处领工领岗,总之杜绝不劳而获。
秦洵只了解个大概,他没过问太多,近来他不算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在正儿八经看兵法,得不出闲,反正齐璟本就比他稳妥多了,用不着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天色近黄昏,陵王府里,清砚来换茶时被秦淮问了时辰,说是申时末,秦淮便道茶不必换了,他起身告辞,赶着和燕宁远去新开的酒楼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