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候鸟(2 / 2)
尽管如此,盒体内的丝线仍没有停止继续收紧,丝弦张扯到极限,盒子里便又发出了一种机簧互相打磨的金属声音。
丝弦的另一端已经在高潜肌肤柔软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结被锁,无法说话,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气管被勒紧,高潜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寂灭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岑迟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内部机簧金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近在耳畔,给了高潜一种提示……
这应该算是岑迟在“绞杀高潜”全程计划中最大的疏漏了。
但这一处失策也不能尽算作是岑迟的疏漏。
因为即便是主持制作这个盒子的工部官员,恐怕都无法料到,只是丞相府里的一名家将,居然能知晓掌握破坏这器物的窍‘门’!
高潜终于记起来,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弱点在哪里。
他不再迟疑,飞起一脚将身侧的岑迟踹出老远,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探入袖中,‘抽’出了那把贴肤绑在小臂上的锋利匕首。
他的另一只手胡‘乱’抓向自己的脖颈,握住了那只吐出丝弦的盒子本体,一旦确定所握无误,另一只手抓着的短匕当即横向切下!
在大脑缺氧亦缺血、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高潜这一匕首切下,还能做到如此‘精’准,可见他的武功修为之‘精’细,何其可怖。
要知道,凭那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只要刚刚那划破颈部皮肤的刀尖再多偏挪一寸,那么随着那只小盒子被割裂的同时,高潜的左颈大血管也无法幸免的会被割断。
若事情真的发展至这一步,高潜这挥匕的结果就不是自救,而是自刎了。
然而往昔数十年寒暑不绝的磨练武技,在此关键时刻,终是帮到了高潜。随着他颈部皮肤被锋利的匕首割破,握着那盒子的手也被削断了半截食指,脖颈间一片血水飞溅,同时破碎溅开的,还有那只锁喉盒子的破碎残骸。
外表拼接得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的小盒子,其实仍具有一条极细的中缝,这是手工制作无法抹光的痕迹,也是宛如固化的盒子最脆弱的地方。
高潜挥起利可断金的匕首,虽然只有一半刃口斩在盒子的这条缝上,但凭他手腕所携的劲气,挥发至锋利刀刃,也足够将这只小盒子一劈为二了。
高潜的半边脖子被血水模糊,可实际上只是伤了一层皮‘肉’,大部分血水来源于他那根随着锁喉盒子一齐断掉的手指。十指连心,断的那根手指又是用途较多的食指,但这断指的剧痛,却加快了高潜头脑清醒的速度。
他不仅很快就恢复凝聚起了‘精’神,渲染鲜血的剧痛更是‘激’起了他眼中一抹狠戾,杀意渐起。
确定岑迟是铁了心要谋害他,他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岑迟刚才受了高潜那一脚猛踢,丝毫不具有武功底子的身体直接跌出五步之外,冲飞两坛未开封的竹叶青酒,跌进了房间里挨墙摆放的‘床’里,隔着一层厚实的棉絮,撞裂了一根‘床’板。
岑迟趴在‘床’上,一连咳出几大口鲜血,血‘色’渐趋粉‘艳’。在撞裂‘床’板的同时,他‘胸’腔两根肋骨也裂了,浑身如散架一般,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有看见背后持着滴血匕首目‘露’凶光的高潜。
但坐在高潜身后三步外一把椅子上的中年道人方无看见了这一幕,他眼中氤氲着的酒气骤然消散,目光锐利起来,猛然大喝道:“凶奴!”
字音刚落,“锵”一声脆得有些刺耳的拔剑声传来。
白光如鳞,剑气割裂风幕,方无单手紧握七寸四分长的袖剑,从椅子上直接纵跃起身,向高潜的后背袭击!
高潜未及转身,直接一个贴地翻滚,避过这一刺。闪身到房间另一个角落,看着持剑也已备好下招的道人方无,高潜冷笑道:“真是辛苦你也藏了这么久,眼看岑先生也就是补一刀了结的事了,方先生,你如此心急,那就让高某先送你一程。”
方无刚才猛然出剑,杀机毕‘露’,快如闪电,可在一招过后,此刻与高潜眼中浓厚的杀意对视,他反而又慢了下来。听着高潜决杀之意已经非常明晰的话,方无忽然笑了笑,这笑意毫无感情温度,但却成功令高潜握着匕首刺来的动作慢了一拍。
“高潜,你是相府家将,也是丞相养的杀手。你手上血案累累,丞相若要弃你,几乎不需要借口。”方无语调平静地说道,“即便你不惧丞相的怪罪,一定要杀了岑迟,但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杀你?或许知晓了他要杀你的动机,可以使你在回到相府以后少受些责罚。”
“多谢方先生指教。”高潜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不仅同样毫无情感温度,这笑容还牵动着脸上几道染血的皱痕,‘露’出些许狰狞神‘色’,“方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方无闻言,脸上快速闪现一抹迟疑神‘色’,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渐渐凝聚起来。
“但是,方先生显然比岑先生要怕死一些。”高潜握着匕首的手,手背上青‘色’经脉渐渐突起,显‘露’出他握紧凶器的劲力之强,以及动手前一刻的决心,“高某先废了你,自然想问什么就能得什么。”
在高潜后面这半句话才说到一个“废”字时,他的前脚已经迈出一步……当他说完后头这句话的最末一个字,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至方无脖子前三尺距离!
方无呆立原地,似乎被高潜这迅猛一刺的气势给震住。然而待到高潜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他握着袖剑的手,以高潜蔑视的速度划出。
与此同时,他垂在一侧的衣袖忽然鼓胀挥起!
高潜记得,刚才那一团面粉就是这道人使的诈,所以他只是半眯着眼,眼皮留了一道缝,盯紧道人的脖颈要害,手中匕首毫不凝滞的刺了过去。
“嘭……”
“叮!”
一声闷响,一声脆响,同时传来。
一团白‘色’粉末在方无与高潜之间膨胀炸开,粉雾之中,方无的袖剑与高潜的匕首一齐飞了出去,显然是在刚才‘激’烈的碰撞到一起所至。
高潜那把利可割金的匕首在被击弹开来后,直接钉在了反方向的一面墙上,而方无的袖剑则被匕首切断成两截,从粉雾中弹飞出来后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方无与高潜的身影各自从粉雾中退了出来,向彼此的反方向退了三步。
方无松开遮在眼前的阔大道袍衣袖,脸‘色’一片惨淡,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虽然他早就知道高潜藏在衣袖里的那把匕首有多么锋利,故而他也‘精’心准备了一把预计能与之抗衡的匕首,但直到今天剑匕相抵,他才真正体会到那把匕首的厉害。
只怕刚才自己就算‘胸’前挂着一块铁板,也能被那匕首钉出一个窟窿。
幸好有那一道白‘色’粉雾遮掩,所以高潜在一匕斩断方无的袖剑之后,并未来得及补刀。但高潜只是胡‘乱’的一掌拍出,重重印在方无‘胸’口,还是重伤了他。
方无也开始咳血,一阵剧烈咳嗽,身形晃了晃,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在他的对面,高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亦有轻视方无的地方。
正是那道白‘色’粉雾,令他陷落其中。
高潜手里的匕首并不是被方无的断剑震飞了——事实上凭方无的武功,的确不是高潜的对手——高潜是主动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条件反‘射’一般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两行血泪从他指缝间滑落。
方无第二次挥袖扬洒出的白‘色’粉末,是一种腐蚀‘性’极强的du‘药’‘混’合了生石灰制作而成。这种灰粉若是落在皮肤上,会立即有灼烧感,但只要在半个时辰内用清水洗净,即可免除‘药’‘性’伤害。
可如果是落在了人体最脆弱的眼睛里,眼眶中湿润的环境会加速‘药’粉的腐蚀力,眼瞳薄弱的那一层保护膜会被瞬间破坏,致盲效果便是医仙现世也难救。
高潜嘶声痛叫起来。
还好他以前在相府受训时,对疼痛的忍耐力已磨练得非同常人,否则双目腐蚀的剧痛能令一个寻常人痛到惨叫声传遍整个客栈,无法不引人注意。
但二楼这间客房里情势几番逆转的打斗声,酒坛子砸在地上的破碎声,匕首‘插’破墙壁的沉闷钝声,还是引起了隔壁房间以及楼下客栈伙计的注意,没过片刻就有轻快的脚步声往楼上接近。
高潜的痛叫声,还有楼下快速接近的脚步声,萎顿于地的方无也都听见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眼中杀意暴涨!
……
“咚咚…”自楼下上来的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门’被敲响了三声。
“客官,小的是客栈里的伙计…”客栈跑堂伙计恭敬的声音传进来,“请问,客官是不是还需要点什么助酒的菜品,小店都可以安排送上来的。”
虽然这店小二刚才在楼下擦桌子时,听到楼上闹出的动静有些吓人,但在更早些的时候,他也见到了楼上那一行三个出手极为大方的客人要了二十斤竹叶青上去,所以此刻他仍半信半疑的觉得,二楼这几个刚到的客人是喝醉闹起来了。
往常在客栈里,这店小二也不是没见过酒品不好的客人喝醉了开闹,但如果是事后赔偿得起的富贵客人,只要事情没严重到拆房子那个程度,客栈一方大多会选择无视过去。
此时这名店小二上楼来,本来也就是抱着探看一眼的心态。念着二楼这几个客人气质非富即贵,小二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而且在没得到客人回应之前,他也没有主动去推‘门’。
但是,客房里的方无现在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坐在高潜的后背上,手里拽着一根布带,勒得手背青筋暴起!
布带的另一端圈在高潜脖子上,勒得高潜整个额头青筋突起,并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慢慢蠕动,衬着那张被血泪糊满的脸,一眼看去湿腻狰狞。
眼睛离大脑最近,眼部的剧痛暂时卸掉了高潜一半的武功。饶是如此,在与他争夺那根布带的过程里,方无拼尽全力仍觉吃力,生怕片刻的松弛即叫他翻身脱逃。
刚才趁着高潜被剧痛麻痹‘精’神的那片刻工夫,方无解掉束衣布带系了个活结捆束了高潜的脖子。此时对于方无来说,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高潜虽然被‘药’粉蚀瞎了双眼,武力大减,但方无此时也已受了比较严重的内伤。
刚才在膨散开来的‘药’粉之中,方无虽然及时抬袖遮住了双眼,免遭伤害,但却没能阻拦住高潜那迎着‘胸’口拍来的一掌。那一掌令方无连连咳血,以至于高潜虽然瞎了,若到了直接对抗的时候,方无仍然不是对手。
在这紧要关头,‘门’外店小二的询问声传进来,对于屋内正僵持在生死线上的两个人来说,也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高潜整个人被方无压趴在地上,但他此时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股力量,狂暴地挣扎起来。他当然是想多‘弄’出些响动,招引外头的人推‘门’看见屋内的异样。
方无则更加用力拽紧手中布带,不仅要勒得高潜不能开嗓放出一丝嘶吼,还竭力想直接勒死他。他若不死,自己和岑迟就都得死。
听见‘门’外的询问声,此时的方无全无心思编撰什么措辞,脑海里只有一股杀意在支撑已经疲惫至极的身体,在他开声说话时,这尖锐的气势也有些透了出来。
“别打扰老子酒兴,滚!”
客房内猛然暴起一声吼,‘门’外的店小二心惊胆颤。
店小二倒不怎么在乎客人的吼叫责骂,这是服‘侍’客人常会遇到的事情,如果‘性’格里喜欢计较这个那还做什么店堂伙计?小二哥只是从那吼声中听出了些许别的味道。
这哪里是喝酒?这是仿佛要灌死人的势头啊!
店小二‘舔’了一下有些干燥脱皮的嘴‘唇’,将心绪平复下来,耐心地又问了一声:“真的不需要什么吗?小的听客官房间里似乎有人醉了,小店还可以提供解酒汤的……”
方无的一声吼,除了吓到‘门’外的人,也惊醒了刚才被高潜一脚踢昏在‘床’上的岑迟。
乍然醒来,浑身的疼痛令岑迟很快记起在他昏‘迷’之前房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惊身坐起,听见了‘门’外店小二后面说的那句话,也看见了数步外正在僵持的两个人,屋内桌椅歪斜酒坛破碎,酒水合着血沫涂得到处都是,屋内一片狼藉。
这样的场景,当然不能让‘门’外的店小二看见。
能阻止店小二进来的办法,岑迟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他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再做选择了,只能竭尽全力试一试。
“来……咱们接着喝……”岑迟挪身下‘床’,踉跄向方无走近,在半途中,还拎起了屋内桌上一坛酒。在走到方无跟前时,他就扬手将酒坛子砸向了被方无重重压在地上的高潜,“喝一坛,砸一坛,才痛快!”
一个“快”字音刚落下,喉间抑制不住地又呛出一口鲜血。
若非屋内酒气过重,熏盖得严实,屋内三个人的血‘混’在一起,这血腥味恐怕很难逃过‘门’外店小二的鼻子。
此时岑迟又砸开了一坛子新酒,屋里酒香骤然再一次浓郁起来,同时也以声音向外界作证了某种讯息。
——屋内的确是几个人在喝酒!
‘门’外的店小二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慢悠悠下楼去了。等到晚上客栈打烊了,他回到家便又有了新故事讲给家中老母亲听。今天下午来的这几个客人,来的时候还斯斯文文的,怎么喝了酒以后就跟禽兽似的野蛮呢?
看来酒果真不是个好东西。酒令人容易冲动,而冲动是魔鬼,能使人轻易撕毁自己美好示人的一面,叫人笑话。母亲平时的教训,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等听见外头店小二的脚步声走远,方无也已感觉到,自己拼命想要勒死的人,此时似乎就快死得差不多了。
高潜一直在奋力挣扎的身体渐渐萎顿。也许是咽喉要害被勒得太久,大脑终于开始出现缺氧状态;也有可能是岑迟砸下的那一只酒坛子的功劳,直接将人砸晕过去。
总之,高潜算是消停了。
方无却不敢轻易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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