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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由酒店提供,章页本来是打算拿回房间吃的,但孙副导那番话他不敢忘,见程杨端着餐盘去了餐厅的角落里,他犹豫片刻,也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他注意到程杨正把青椒牛肉里的青椒挑到一边。
他专心挑菜,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过来,章页只好堆出营业的笑容问:“这里没人坐吧?”
程杨抬头看他一眼:“没。”
刚才在卫生间里旁听了章页跟孙副导的谈话,程杨心里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就像读书的时候他学习好,刚转到后来那个学校,期中考试后就有同学主动跟班主任说想跟他坐同桌,但等到那些同学渐渐了解他,尤其是他在前面学校的事情传过来后,又一个个对他避之不及。
那晚在电梯里章页应该听到了他的电话,那就看他能坚持多久吧,程杨在心里漠然地想。
章页放下餐盘坐了下来,上午两人虽然挨着坐,但几乎没有说过话,现在主动来套近乎,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拨了两下盘子里的米粒,没话找话道:“你不吃辣椒?”
“嗯。”
“那给我吧。”
程杨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章页,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章页愣怔片刻,恳切道:“我是说别浪费。”
程杨慢慢收回视线,把餐盘朝前面推了推:“牛肉应该也是辣的,也给你吧。”
虽然午餐是两荤一素一汤,但菜的分量都不大,章页也把餐盘朝中间推了一下:“那我这个肉末蒸蛋给你。”
程杨没做声,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点了几下桌面,端起榨菜肉丝汤喝了一口。
章页吃了一口牛肉,继续没话找话:“你如果一点辣都不能吃的话,这个确实辣了。”
程杨拿起勺子挖蒸蛋,没做声,如果他此刻抬头的话,正好可以看到章页抽搐的嘴角。
章页把牛肉咽下去,忙扒了两口米饭,其实他也不太能吃辣。
接下来他没有再刻意找话题,嘴巴全部用来应付那两份菜了,两人相对而坐,各自默默吃饭。
程杨出于礼貌,把自己那一份蒸蛋吃完就很自然地把勺子伸到了章页这边,而章页不得不一口米饭一口汤地把两份青椒牛肉送下去,吃到最后的时候,他都觉得舌头已经麻木了。
程杨终于察觉到什么:“我去给你拿瓶水。”他觉得这个人挺奇怪的,明明不能吃辣,还硬要吃,仅仅是因为不想浪费食物?
章页边吸气边点头,抽了一张纸巾擦额头和鼻子上的细汗。
程杨很快就拿了一瓶纯净水回来:“不能吃辣你早说啊。”
“逞强是男人的天性。”章页说完兀自笑起来:“开个玩笑,纯粹是不想浪费。你吃饱没?”因为他刚才看见程杨连最后一片青菜都没放过。
“吃饱了。”程杨弯腰收拾餐盘,连他的一起端着走了。
章页靠在椅子里,小口喝着水,微微侧身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给他自己记下这笔为演戏而做出的牺牲。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章页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导演那里,吴震上午结束前叫他过去看之前拍好的片子。
章页推门进去的时候,孙副导也在。
吴震转过身冲他招手:“把门关上,过来吧,先给你看看程杨这段下山的戏。”
章页正打算找张椅子,吴震起身让开了位置:“你坐这儿看吧,坐了一上午,我腰受不了,得去里头躺一会,有什么问题问你孙副导。”
“嗯。”
导演的房间比他们演员的宽敞,是套房,有好几间,外面这里是个会客室,里面才是卧室。
吴震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孙副导将手边一个活页本递给章页:“先看一下剧本吧。”
“嗯。”章页翻开本子,认真读了起来。
他读过原著小说,对下山这一段是有印象的,但剧本和小说又不同,它没有任何修辞去烘托,只用最平实的语言告诉你演员该做什么,镜头该记录什么,至于最后演员怎么演,导演怎么拍摄,不归它管。
这一段很短,他很快就看完了,下意识又开始了第二遍。
从徒弟的角度来说,亲眼目睹师父一点点折磨死从小带他、给他治病,教他读书的道长,师父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轻描淡写地催着他下山,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之前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徐温不解,心里对师父既有怨气,也有恐惧,但还是在师父说——让你受苦了——的时候,分辨说——受苦的是道长。接下来却又因为感受到师父的虚弱和失望,他又变得茫然和怨怼,言语间暗暗讽刺,直到最后的诛心一问——师父这样逼我,于心就忍?
徐温恐惧,痛苦,懦弱又敏感,但同时也是骄傲的,锐利的。
章页默默垂下视线,试图共情这样一个角色,最后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中午吃饭时坐在他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细长漂亮的眼角和锋利的眼角是年轻人脸上最出彩最让人过目难忘的地方,他会怎么演这一段呢?
章页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到。
合上本子,再睁开眼,他转过脸对孙副导说:“可以播放了。”
孙副导拿起鼠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很快就播完了,因为只是粗剪,不是成片,最后结束的时候镜头没有切掉,画面里余敏老师念完那句台词,最后一个镜头是程杨落泪,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程杨却依然在流泪,眼神执拗,神色已由隐忍不发的愤怒和痛楚彻底转化为哀痛,且那份悲痛还愈演愈烈,直到他意识到已经拍完了,才转过了脸,但章页看到他的肩膀仍在小幅度地抖动。
这是未经润色的原片,光影和音质效果都不太理想。
但对章页的触动却很大,看完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