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回 今昔似梦(1 / 2)
几日后,宇文师给我宅邸中添置了一定轿子和几名轿夫,并传话过来说以后出门,无需侍卫跟随。
我谢过传话之人,低头看看自己掌心,稍稍握紧却全无气力,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以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形,着?实不需侍卫跟随,亦是?插翅难飞。
再者,即便身手一如往常,即便出宫轻而易举,我却也?无法离开。
这一点,宇文师恐怕比我还要明晰,所以才会日渐放松下对我的看管罢。
那日韩楼离开之后,我回想他之所言,忽然觉得自己不知何时起,已变得淡然许多。自那场九死一生?的浩劫中醒来之后,竟就此在这种碌碌无为?之中逐渐变得安逸。而自己半生?的戎马生?涯,似乎也?在记忆里逐渐淡去,也?许终有?一日它们会在一个句点之下,就此终结。
即便是?当年沦为?萧溱人质,被迫投敌之时,心中一种执念却是?自始自终存在的,亦是?时时坚信自己能够重回沙场,东山再起。然而直到此刻,即便心中不愿承认,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昔日的一切,已然一去不返。
我不知这可?否算作所谓的“英雄末路”之境。如今的情形,不需以死明志的壮心,抑或是?假意叛国的屈辱,却头一次让我感到人生?虚妄至此。生?而无味,死不足虑。然而即便如此,却又不得不盲从?般挣扎着?苟活下去。
竟是?比我在南周忍辱负重的每一日更加漫长。
我略略环视这个每日与自己相看两厌的空庭,轻叹一声?,对轿夫道:“劳烦带我去嗜武侯府邸。”
*****
萧溱的府邸门可?罗雀,冷寂无人。观此情景,倒着?实和我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跟着?下人进了庭院,一抬眼便看见?一人独坐庭中。
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随着?一身素淡的白衣在风里轻轻翻飞,但人却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远处,似是?正望着?远方出神。
我微微怔住,直到下人对那人道了句“侯爷,独孤大人已到”,才恍然回过神来,却仍旧站在远处。
“独孤鸿,为?何不过来?”萧溱亦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背身对着?我,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
我举步走到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顿了顿,却只道:“萧溱,别来无恙。”
萧溱这才回转过身来,看着?我,却并不开口。
我微微有?些讶异。如此衣着?发?式的萧溱,俨然褪去了往日衮服之下的威严和凌厉,观之反而有?几分少有?的风流淡漠之态。然而即便此刻他仍未痊愈,面色几乎比身上素衣还要惨白,但眉宇间?神色却依旧留有?几分傲然,以及一种居高临下不怒自威的态势。
大抵这些对他而言,都是?与生?俱来的罢。是?即使?褪了龙鳞之后,仍旧不可?能从?灵魂中抽离的东西。
沉吟之际,萧溱却忽地站起身,缓缓踱至我身后。我没有?转身,只是?微微抬起眼,但见?庭院高墙之外,尽是?一片不可?触及的云淡天高。
萧溱在我身后默然片刻,开口却只是?叹道:“这北国的气候,确是?与淮南大不相同?……倒着?实有?些不适应。”
我听他忽出此言,加之语中仍有?几分气虚,心中一紧,却仍是?笑着?回道:“淮南温润,淮北干燥,自然是?大有?不同?的。”顿了顿,又道,“此处除却冬日稍冷些,倒也?别无大碍。”
一言既毕,身后却又是?一段的空白。
“尝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半晌之后,才听萧溱慢慢道,“你说,若换做人,只怕亦会如此罢……”
我闻言心口一沉,转过身去。然而萧溱微有?居高临下俯视我的目光,却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方才的话正是?出自他的口中。
然而,曾几何时高高在上的人,却也?终究沦为?他人阶下之囚。这傲然,亦不过为?自己最后强留的一丝尊严而已。
想到此,忽然有?些心痛,慢慢伸出手,抚上萧溱的面庞。
“然而你当年为?我所擒之时,却并非如此,”萧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盯着?我道,“是?否人人都能如你那般能屈能伸,足以适应任何天时?”
“萧溱……”我同?他对视着?,想要开口,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然词穷至此。
萧溱却忽然展颜一笑,松开我的手腕,再一次背身过去,叹道:“独孤鸿,在此枯坐之时,我常常想,当年巢湖一战,若直接将你斩杀,如今……也?不至于如此罢……”
“若真是?那般,你我此时都不至于沦落至此……”我盯着?他的背影,轻笑道,“不可?否认,当年留我不死,着?实是?你一大失败之举。”
“我确是?后悔了,”萧溱默然半晌,声?音异常低沉,伴着?一声?绵长的轻叹道,“只是?如今却已悔之晚矣。”
“是?啊,若有?重来,你立斩我于马下,取你南周天下,我如愿蹈节死义,全我身后美名,”我不愿再看他的背影,亦是?转过身子,仰首叹道,“……无论如何,却也?好过此时……”
话音方落,便感到身后一人已慢慢贴了上来,身子不由略略僵住。
我感到萧溱圈住我的臂膀略略收紧,心中有?些触动,想说什么,却听他喃喃道:“独孤鸿,若有?重来,你可?还会站在后殷的立场之上,与我为?敌?”
“我虽不愿与你为?敌,但却不悔之前?的决断,”我淡淡道,又无奈笑了笑,“只是?,世上并无重来之事。”
“自然有?,”萧溱却在我身后徐徐道,“待到我东山再起之时,便是?重来之日。”
“……东山再起?”我诧异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与他对视片刻,无奈摇首道,“你以为?,宇文师会任你离去么?”
“若情势有?变,或许也?不乏此种可?能,”萧溱面上的傲然之色再度浮现出来,“泠儿此刻正坚守建康,建康易守难攻,且存粮富足,而后殷之兵酒战为?歇,长此以往定然落于下乘。若借此机会主动请和,以我为?条件,提出做后殷附属之国,虽暂屈居人下,却实是?长久之计。”
“若宇文师不接受议和,反是?执意攻城,又将如何?”
萧溱扬起唇角,蔑然一笑道:“我大军虽受挫,然而南周多年基业,凭他此时之力,又岂能如此轻易纳入囊中?”我盯着?他面上一霎而过的神采,终于知晓他眉间?这份傲然睥睨之气是?来源于何处。只是?,纵他有?意做那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忍辱报仇雪恨,但宇文师却绝非夫差之辈,却果真会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