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赵棠（2 / 2）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姜回松开手。“不错，挺乖的，这次竟然没有挣扎。”姜回表扬道。
李烬自觉自己又被当小孩哄骗了，原本柔和一些的表情立马又难看了起来。
姜回伸手压上了他的发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扔草坪里不管的事我还没计较呢。”
要陷入回忆那也该一起，怎么李烬就全须全尾地坐在车站，而他姜回就要一头躺在那绿化带里。
李烬正打算辩解自己是刚醒走过来的，旁边有一个女人徐徐走过。
存在感特别强，强到让姜回和李烬都不由自主扭头。
要说这回忆和现实存在差距吧，它又车水马龙，连阳光和空气都很真实，与现实无异。要说没差距吧，周围的一切又很格式化，即使一草一木真实存在可还是有一种“看电视”的感觉，仿佛就像个虚构的世界，很难让人本身真的沉浸其中。
就比如李烬和姜回醒来后全程没注意到周围的任何人或事。他们就像一个旁观者，透明的存在。
此时这个女人存在感这么强，不出李烬所料，扭头正对上的正是赵棠的脸。
这是回忆的正主，一切故事都将围绕她展开。
如果说是回忆，那么故事里的赵棠也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自然也就看不到李烬和姜回的存在。
李烬起身跺了跺脚，示意姜回跟上。
也许在这里，能找到一切的答案。
赵棠是个即将奔三的女人，她虽然不再那么年轻，可她的气质却从未输过任何人。
李烬从她这整齐的女式西装和挺拔的身姿就可以看出，赵棠是一个高傲的人，她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自我欣赏的状态。她是一个独立的女性，虽说是幼师，但她完完全全就是典型的二十一世纪都市丽人。
赵棠从幼儿园门口打卡进入，刚关上门，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呐喊：“赵棠！赵老师！”
李烬和姜回一左一右和门神一样靠在了墙上。
赵棠对于这个声音似乎并不怎么敏感，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扭头了，隔着铁栅栏冲来人礼貌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的人穿着一身工装，灰头土脸，似乎刚结束了高强度的劳作，他摘了自己的橘黄色安全帽，可因为汗液而沾湿的头发裸露了出来，无奈之下又再次戴上。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小波。
李烬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严小波，这应该是他刚来到亭江市的时候，因为他整个人腰背挺拔，虽说憨厚了一点，但还是能看出正当盛年的意气风发。
赵棠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严小波似乎想和她握手，可饶是怎么擦，嵌入指甲盖的灰尘都难以清理，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他憨态可掬笑道：“赵老师，你说，俺来这大城市也没认识什么人，您就是唯一的朋友了，上次特别感谢您给我刷那个公交卡，有机会俺请你吃一顿饭怎么样？”
严小波第一次坐公交车时，并不会使用刷卡机，而他也没有交通卡，章怀仁当时把他们扔下就跑，第一次出远门的他实在是没人教这些。
当时正值上班高峰期，许多人堵在车门口怨声载道，赵棠坐在车上又离车门口近，就顺手帮他刷了。
当时没什么意思，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可严小波却记了很久，有一次无意间知道赵棠在这边上班后，便打算找个机会来道谢了。
这次好不容易休息的早，正好赶上。
赵棠又冲他礼貌地笑了笑：“不用了，心意我领了。”
“那好吧，那就下次有机会。”上课铃声响了，严小波也不想耽误赵棠工作。
赵棠礼貌地告别了严小波，然后回到了办公室。
她第一节并没有课。
李烬和姜回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总之他们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上午，除了早上和严小波的相遇外，赵棠好像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可正是这过于正常，倒让李烬有点不安。
李烬之前就看出了严小波对赵棠视线的占有欲，可在这回忆里，严小波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什么都没有表露。
赵棠虽然是一位英语老师，可她却特别喜欢和孩子们玩，她是孩子们的班主任。在下午活动课上，还专门换了和孩子们校服统一色调的黑红格子裙和白色衬衫，陪他们做游戏。
也许是因为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人或物，导致赵棠在孩子们那里吃得很开，大家都对她言听计从。
姜回和李烬他们二人挂在儿童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滑梯上不厌其烦一圈又一圈玩着的小朋友。狭窄的木椅因为两个人的簇拥显得有点拥挤。
就在这时，幼儿园的铁门外又有人说话，“请问，您是赵棠赵老师吗？”
李烬视线缓慢地移动到了门口，看到是谁之后，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姜回因为他的大动作差点摔倒，也站起来朝那边看去。顺手拉住了木椅，以免磕碰到李烬。
是唐航和盛凌。
姜回不记得盛凌的名字，只好说道：“那个捕魂官原来是15-010。”
李烬贴心地补充道：“他叫盛凌。”
如果是盛凌来这里的话，李烬大概能猜到原因了，那就是这里有幻境的存在。
因为盛凌是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活人聚集的地方，虽说二十一世纪已经没了阴官和活人不能接触的那些繁文缛节，但盛凌依旧维持着那莫名其妙的职业道德。
李烬左顾右盼，他在这里呆了半天了，也许是因为身在回忆的原因，他并没有发现有幻境的存在。
姜回看着门口那群人，补充道：“应该是幻境影响到了现实，否则聆世组的人是不会出差的。”
赵棠和新来的唐老师盛老师侃侃而谈，甚至特别积极主动地把他两引到了招待室，虽然都是礼貌，但和早上面对严小波的状况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感觉。
李烬和姜回在招待室的门关上的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就又开始天旋地转。等两人站稳时，已经出现在了幼儿园门外。
看来这里的时间空间在不定期推移。
严小波又站在了门口，他这次成功在赵棠进校门前拦住了她。他的背已经出现了轻微的弯曲，看样子已经在亭江市待了一年。
他竟然敢伸手拽住赵棠的胳膊了，李烬和姜回听清了他恳求的语气，“你就答应我吧！我马上就会挣大钱的！不会比那个老师差，他叫什么来着？总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赵棠知道他空中的“那个老师”指的是谁，可她并不想让严小波知道。她挣脱了严小波脏兮兮的手，“请你不要在这里瞎说了，我不喜欢你，还希望咱们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
严小波言语激烈：“不喜欢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
赵棠是真的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举动能给别人造成这么大的误解。此时学校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悄悄低语，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赵棠她不愿意再多解释，直接进了幼儿园的门，将严小波拒之门外。
严小波惨兮兮的背影有点阴沉，他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姜回和李烬立马穿墙而入跟上赵棠，因为刚才围观的人包括唐航，此时赵棠正追上唐航的脚步。
赵棠抓住了唐航的手臂，气喘吁吁，“你听我解释，我根本就和那个严小波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就是他一厢情愿的！”
这里的幻境似乎十分棘手且不同，盛凌和唐航呆了这么久还没有离去。
唐航礼貌地推开了她的手，“赵老师，你不用和我解释。”
他就是来办公的而已，等事情解决离开之后这里没人会记得他，而这里的人与事更不会和他有一分钱关系。
赵棠看着唐航的银边眼睛，咽了口唾沫，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道：“我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有点颤抖，这貌似是她第一次这么狼狈。
唐航脸上果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赵棠眼中的期待已经溢出，她自认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也该日久生情了，毕竟唐航什么都没拒绝过她不是吗。
可唐航接下来的话让她如五雷轰顶。
“对不起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有女朋友。”唐航是个直肠子，说话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赵棠细微的小表情转瞬即逝，她说：“我真的和严小波没有任何关系！我怎么会和他那种底层劳动力产生什么瓜葛！”
她认为也许是因为刚才严小波当众的表白让唐航感到不适，而找来借口搪塞。
赵棠因为说话太急，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李烬眼睁睁看着一旁呆滞吃瓜的盛凌拍了一个小符在赵棠的后脑勺，咳嗽才停了下来。
这是受幻境影响了。赵棠八字太弱。
唐航下意识扶了她一把，这更加让赵棠误会，“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立马和严小波划清界限！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唐航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话太多的样子。杨菲洺单纯可爱，对比之下就显得这情绪不稳的赵棠不是一般的不般配。
唐航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她的手。
李烬也看出来了，幻境的解决近在眼前，他们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很久，应该马上就要离开了。
赵棠整个人的魂像是被抽走一般，上课铃声响起，她只好颓废地走入了教室，先坚守自己的职位。
姜回啧啧嘴，看着离开的唐航，“没想到啊，小伙子还挺坚定，面对赵棠这样条件好的倒贴都不为所动。”
“糟糠之妻不可弃，”李烬拍开了姜回搭过来的胳膊肘，“再说了我还是觉得杨菲洺好一点。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似的。”
“我怎么了！”姜回扬起下巴。
你怎么了，灯红酒绿日夜颠倒，花心就算了还喜欢装弱博同情，你说你怎么了。
“没，挺好的。”李烬假笑道。
李烬不想和他顶嘴，就开始说正事，“你还记得吗，当初路停说，严小波和幼儿园的一位老师有冲突。”
这句话当时是被简单带过的，可现在想来应该不那么简单。
至于这冲突到底是对唐航还是对赵棠，有点难以捉摸。
“冲突应该是和赵棠。”姜回又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李烬，“因为严小波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赵棠身上，他刚才甚至叫不出唐航的名字。”
从他刚才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主观认为赵棠不和他在一起的大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而唐航的存在只不过是衬托了这件事情。
赵棠喜欢彬彬有礼且十分多金具有男性魅力的唐航并不奇怪，现代人就是这样，即使严小波掏心掏肺钟情于她，也敌不过赵棠一句“我喜欢”。
而且严小波上来就说什么挣大钱，以后的幸福之类假大空的话，卑微到了骨子里，赵棠更不可能看他一眼了。
所以严小波和赵棠的矛盾，才是他们之前真正忽略的存在。
正当两个人意识到矛盾点分析时，教室里传来了小孩子们整齐划一拖着尾音的声音：“从前有个严老头，瘌.蛤.蟆想吃天鹅肉，浑身脏脏邋遢王，小朋友都远离他。”
“远——离——他——”
赵棠把这首临时编的带有侮辱性的打油诗教给了小朋友，就这样把自己感情不得意的原因嫁祸给了其他人。
这些小朋友都把赵棠当作妈妈一样言听计从，如果赵棠定义严小波是个坏人，那么在孩子们心中自然就会种下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
严小波总来找赵棠，而且每每都是早上和放学这种人流密集的时候，李烬很容易就可以想象严小波在人群中听到这首打油诗的表情或是感受。
赵棠不喜欢他是自己的自由，可她教唆小朋友却是她的不对。
教室里的打油诗开始循环播放，尾音一遍遍拖长，就像一首安魂曲，李烬和姜回又同时陷入了止不住的眩晕之中。
……
他们从回忆中乍然惊醒。
李烬这次也如往常一般在醒来的一刻瞬间警惕，姜回还在模模糊糊。李烬下意识就抬手挡在了姜回的面前。
狰狞的红光再次遍布整个空间，李烬左顾右盼，那个小孩和唐航已经不知所踪。
他并不认为那个唐航是幻境里形成的人，因为他拥有自己的自主意识，他虽然受幻境干扰，可是他数次看向了他们二人。
也许是因为他认识姜回，也许是因为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教室里的三十个小鬼应该也在之前赵棠爆发的一瞬间消失，此时只剩李烬姜回和赵棠严小波四个人。
另外两个显然也被幻境干扰，还没醒透。
姜回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扶我一下，我脑子好疼。”
被陷入记忆回溯按理来说是只有捕魂官才会经历的事情，姜回这是第一次，没想到这种平时捕魂官提都不提的家常便饭能这么难受。
姜回很少这么说话，李烬对于姜回“需要他帮忙”这种感觉十分受用。伸手就把姜回架了起来。
姜回整个人挂在了李烬的肩膀上，悄悄露出了一抹笑容。
恶魂的叫嚣一直萦绕在李烬的脑海里，不过他早以感到麻痹。他轻车熟路地咬破了自己反复愈合的指尖，游刃有余地散出捕魂线，固定在了整个教室的八个方位。
幻境的被控似乎被严小波感受到，他终于从梦中幽幽转醒，然后下意识揽住了身旁的赵棠。
但很可惜，任由他怎么拍打，怎么喊叫，赵棠都已经不在了。
她本就是二次死亡脆弱不堪，严小波之前还差点扭断她的脖子。怨念堆积溢出，可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无法再承受她那浓重的心思，最后拼尽全力，也只是制造了一场回忆罢了。
严小波意识到了这点，他开始呜咽。身后的雾翅颓靡一般缓缓地遮住了赵棠阴沉的脸颊，那里曾经满驻的春风早以荡然无存。
严小波总说天道有轮回这种话，可真当他折磨已久的人垂下双手时，内心的不舍与后悔却又翻涌而出。
他直到身为一个旁观者去看“曾经”才懂，自己执着的只是赵棠的爱和在意，而并不是所谓的自己不够强大。赵棠不喜欢他或者喜欢谁都没有错，这是每个人的权力，可严小波从一开始就贪婪地想要占为己有。
结果就是得不偿失。
李烬剩下的两根捕魂线陡然甩出，在空间里骤然变粗变大，符文撑涨的嗡鸣声刺穿了严小波的耳膜。
姜回眼前还因为坠入回忆而重影叠叠，他突然握住了李烬的手，“你把握点尺度，别弄死了，咱们两个还困在这里呢。”
严小波重新看过回忆，内心维持自己的仇恨也好，不平也罢，早以崩塌。曾经固若金汤的幻境此时已经不堪一击。
李烬这次没有摆开姜回的手。
幻境的八方位已经被他掌控，两根铁链般的捕魂线也丁零当啷地发出金属的碰撞围绕了严小波一圈又一圈。
即使结局已定，可李烬绝不会掉以轻心。
捕魂线一根根收紧，可严小波却迟迟没有动作，正当那暗红色的符文要灼到赵棠时，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响动。
李烬看着他的眼中满是防备，可姜回却把手中暗自散出的雾气收了回来。
只听严小波跪在原地，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别伤害她，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