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和光同尘(拾贰)(2 / 2)
等了一会,身后没有动静,宋虔之慢慢地翻过身来。
突然他眼前一花,陆观一条腿跨上榻来,屈膝跪在宋虔之的身侧,双手撑在他的手臂旁,低头吻住宋虔之的嘴唇,两人气息俱是一片混乱,疾风骤雨一般。宋虔之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只能呆呆张着嘴,任由陆观攻城略地,吻毕,陆观在宋虔之显得红润的嘴唇上轻轻一啄。
“走了,你快点好起来。”陆观眼眸里翻涌着一片暗色,低头贴在宋虔之耳畔,“不然你这样,忍不住想欺负你。”
陆大人走了。
宋虔之在榻上愣了好半天,简直不能相信这男人这样胆大包天。突然间,他把被子卷成一个又厚又胖的蚕蛹,脖子缩进被子里,只有两个红红的耳朵尖被乌黑的头发簇着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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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
前一天清晨,左正英突然中风,李宣和太医赶到时,左正英还在吐,半边身子显然不太能动,叫他也没有反应,唯独还知道痛,掐他时口中会发出模糊的呻|吟。
经过太医施针,又从左正英手指上放血,他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仍不能完整说话,只是叫来一名家仆,让他从书房取来一木盒交到李宣的手上。
到下午,左正英半边身体仍然不能动弹,喊他时能睁一睁眼,发不出声音应答。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看起来,嘴唇绛紫,气息时缓时促。
李宣一直没有赶回行宫,傍晚时,几家大族都派人来拜望左正英,李宣当即发怒,让麒麟卫出去把人打发掉,却被榻上口眼歪斜的左正英一把拉住手,对他摇头。
左正英坦然地躺在榻上,由得人看,他左边身子不太能动,幸而右手还能写,但写字的速度极慢,每写完半个字,便要停下来,久久不动。起初李宣以为他突然病情加重,后来才发现,每次他停下来是在思索接下去的内容怎么写,他的身体活动很是吃力。
李宣不由红了眼眶。
左正英写下的是官职与人名,这是一份名单。这样写了大半夜,最后落下一笔:六部安定后,即任命学官、考官,尽快加开恩科,消息可提前发往各州县,选任人才,此为巩固天子权之根本。
左正英早已示意左右退出,李宣身边跟着的人也已在外等候,唯余君臣二人。
左正英想了又想,笔在纸上落了横竖两点,继而打了个圈,作废,不再写下去,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向后靠到了榻上,他的头得侧着,否则口水会从无法动弹的半边嘴角里溢出。
“太傅……”李宣带上了哭腔。
左正英的眼神变得恍惚茫然,就在一瞬之间,神采从他的眼睛里彻底消失,那双总是精光四溢的眼睛变得如同死鱼的双目,蒙上了一层扎不穿的厚膜。
当天夜里,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响透一整条寂静长街,不少人户跑出来看,这条街上住的富户几乎都姓万,不到子夜,几家大姓便已依次到左正英家中拜访。由于左正英的亲人俱不在南州,他的门生流落至南州的计十五人,按长幼排序,各司其职,最后定下由礼部侍郎祁暄为左正英捧灵摔盆。
弟子们本算不得左正英的亲族,都甘愿为他披麻戴孝,认师作父。而从王师进了南州,平民也都听闻这位左太傅算得帝师,一路保护天子驾临到南州,也极力主张迁都到南州。
翌日,南州迎来一场罕见的大风雨,将纸钱灵幡卷得通街都是,长明灯被移入宅内,司马家帮忙请来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师,在左正英的棺椁前做了一整晚的法事。
又一夜,南州彻底放晴,干燥的空气中散不尽燃烧纸钱的气味。左家的灵棚日夜不息,及左正英下葬那日,所烧纸灰装满了整整三十竹筐。
七月二十八日,恢复上朝,属于左正英坐的那把椅子已经撤去,一左一右分列队首的,分别是秦禹宁和司马沣。
工部首先奏闻,在行宫辟出修建太庙之地已修缮一新,随时可将皇室牌位迁入。
继而礼部荣季也出列,催请天子行登基大典,正位于天下。
这两件事在左正英在世时已提上日程,早已经布告各州,需要到南州观礼的官员名单也已交到李宣的手上,他照本宣科,将敕令当场念出,之后便匆匆退朝。众臣见他心绪不佳,退朝时眼眶也有些发红,纷纷揣测是因为这份名单乃是左正英去世之前,让家仆取出转交给他。
太傅为国,鞠躬尽瘁,令人感佩。
司马沣一面如此与人感慨,眼角余光却捕捉到秦禹宁又被留下了。司马沣做了个眼色,聚在他身边的一众南州大族子弟都留意到,被皇帝留下来的,仍是六部那几个从京州带过来的老臣。
“听闻畅怀轩新得两方好砚,约在未时亮相,价高者得,你们都去?”司马沣一扬眉。
众人随声附和,各自笑谈散去。
接近子时,李宣听见三声叩门,披衣坐起,他前半夜虽喝了安神茶,却因心浮气躁睡得不好。
周先听见一声“进”,朝吕临示意,便推门而入。
李宣一只手支着额,他睡觉不惯身边有人服侍,寝殿内仅有他自己,周先倒了一杯茶双手捧上。
李宣端过来喝了一口,胸中那股躁郁稍减,手朝凳子指,“坐。”
“万家、司马家,南州城的两家巨贾,王家和沈家也都去了,在畅怀轩一掷千金买下两方砚台,一直待到天黑方出,之后司马沣与万家的长女,乘豪车去拜访了祁暄。”
李宣叫周先开窗。
夜风吹进来,李宣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茶杯,思忖道:“左太傅骤然逝去,但太傅之位还在。”
“正是。”周先道,“卑职探听到,万家这位长女,育有二子一女,她的丈夫是南州首屈一指的米商,她想将女儿许给祁暄。祁暄已经年近四十,她的女儿正值双十,祁暄为人古板,本来并不同意,万家答应赠以红妆十里做嫁妆,祁暄恼怒,险些把他们赶出去。后来不知道司马沣说了什么,他说话时很小心,声音压得太低,卑职也没能听清。竟然说得祁暄答应了。”
“祁暄似乎是有一位夫人?”
周先点头:“他的原配娘子留下一女,生女时难产,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不过京中人都知道祁暄痴情,这么长时间也未曾续娶,内宅全靠女儿操持,他的女儿也一直没有出嫁。”
“那就是要让祁暄出任太傅了。”
周先皱眉,不是太明白。
“多年未娶,自然不图女子姿色,且祁暄跟万家孙女辈的这位没见过面,不可能为情。他是左正英的弟子,又因为万家提嫁妆翻脸,显然不会为钱财。至于司马沣能够说动他,应该是让祁暄延续左正英的遗志,大大恭维一番祁暄的才干,祁暄才在出殡时充作左正英的孝子为他摔盆,这样才被南州士族选中联姻。他妻子早亡,左正英的弟子年纪都不小了,都已经成家,简直如同上天的安排。”李宣想不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其实太傅一职不常设,陛下也可以不任命任何人为太傅。”周先道。
李宣摇头,缓缓喝了口茶,咂嘴道:“朕自有安排。陆观还有几日能到?”
“就在明日,龙金山已经带兵赶往衢州了。卑职在循州时,侯爷说有左太傅在就不必担心南州士族,那左太傅不在了……”
“他们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时候让朕自己来了。”李宣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仍然很深,他吩咐周先去休息,披衣坐在案前,手覆在一旁的乌木盒上,他的手指拨弄铜钩,启开。
烛光照出盒子里是整齐排列的四个卷轴,李宣取出最上方的一个,在桌上铺开。
内里是一幅家族树状族谱,旁边密密麻麻注着笔迹不稳的蝇头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