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君臣(上)(2 / 2)
她拢了拢身上斗篷,只觉雪意森森,竟仿佛置身与山林中。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此处也算是山林,九霄台便位于一座小山上,仿佛与世隔绝。
安平晞站在台下,望着数十道阶梯,只觉得腿有些?软。
“家?师便在上面,小姐自行去吧!”两名道童躬身退到?了一边。
“请问,你们认识阿煦吗?”她看这二人与阿煦年龄相仿,不?由问道。
两个道童对望了一眼,面上流露出哀戚之色,先前说话那个少年叹了口气道:“师父为他设了灵位,想必已不?在人世了。”
安平晞心头有些?沉重,转身拾阶而上。
九霄台以白石砌就,周围圈着半人高的石栏,一半是广场,一半是白墙黑瓦的楼宇殿堂。
安平晞刚一上来便觉得寒意沁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丈许之外的栏杆前,国师负手而立,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安平晞缓缓走了过去,望着面前那张陌生的脸容,竟有些?难以开?口。
风涟那个名字对应的是一张温雅俊逸的脸容,即便知道可能是假的,但还是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毕竟两世相逢,他都是那张面孔。
而奉颉对应的才是他真正的面容,五官硬朗,沧桑冷峻,眉宇间透出一股阴郁肃杀之气,就连眼神?也充满威慑。
“听说陛下昨夜去了朝华宫?”不?等安平晞开?口,他已经率先发问了。
安平晞忍俊不?禁,脱口而出道:“怎么,你很羡慕吗?”
两人都愣了一下,安平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正欲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见他两目低垂,神?情萧索道:“是。”
安平晞顿时哑然,又打了个寒颤。
“外面冷,进来吧!”他望向她道,随后转身往屋中走去。
正屋空旷如殿堂,中间空地上用山石累着一座池子,池中并未蓄水,而是用朱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最里边靠墙处放着一架巨大的黄杨木屏风,其?上空空如也,既无文字也无图案。
屏风前是低矮的案几和座椅,案几上堆着黄卷符纸及文房四宝和灯烛。
蜡烛是黑色的,安平晞心头一悸,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心。
“徒儿,你怎么了?”奉颉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猛地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却见那案几上并无灯烛,而是一盏青铜油灯。
她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没事,刚有些?眼花。”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往生殿,她不?由回身望了眼那个古怪的池子,道:“师父,那是什么?”
“废弃的法阵,”他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两个火盆,招呼她道:“坐这里烤烤手吧!”
安平晞走过去坐下,道:“谢谢师父。”
“若还不?够的话,我让外面的弟子再去烧点。”他拉过蒲团在她对面盘膝坐下。
安平晞忙道:“够了,够了,不?知师父找我来有何事?”
“昨日宫宴陛下为何突然缺席?”他目光如炬,逼视着她道。
安平晞不?由得苦笑?,回望着他道:“这种事我哪里知道?你问错人了。”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单薄的素锦暗纹长袍,那张本?就孤冷清寒的脸容因为白发的映衬,更多了几分惨淡凄苦。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条陈旧褪色的宫绦上,心头像是突然被蛰了一下。
“陛下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吗?”
他淡淡笑?了,有些?失落道:“那是自然。但她已经很久不?给我下指令了,想必早就不?需要我了。”
“徒儿,你知道国师是什么吗?”他望着安平晞道。
安平晞摇头,只觉得心里无端地难受。
“国师是君王手中的剑,是君王身后的影。”他怅然道:“可她连她的影子都不?要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安平晞下意识问道。
他懊悔地点头,道:“也许我杀了不?该杀的人。”他像是极其?困惑,眉头深锁道:“可我实在想不?通,这种事又不?是没做过,为何她突然就那么狠绝?”
安平晞隐约猜到?了几分,眸光不?由得也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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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初夏,承宁帝微服私访,回宫时带了一个少年,据说是城中某个茶馆的少东家?。
当时的后宫已经许久没有选过新的红衣郎了,他很快成为承宁帝的新宠,却一直无名无分的陪侍左右。
当时宫里都在议论?,说承宁帝并非不?想给他封号,而是一旦封了职位就要分宫居住,再常留君侧会招致非议。
也有说是因为前几位有名分的皆离奇死?亡,所以承宁帝为了保护他才他以末位红衣郎的身份陪侍。
当时奉颉出关已经半个月了,但承宁帝却将他拒之门外不?愿相见。
十多年来,他们之间没少闹过别扭,他也不?是没遭受过冷遇,但因为一个无名新宠而被忽视甚至摒弃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贪婪是人的本?性,他也不?例外。
他初入公主府时,驸马如同一座大山般横亘眼前,那是他毕生永难企及的高度。
那时他心中并无妄念,只想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驸马那样?学识渊博豁达洒脱的人。
在后来的逃亡路上,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心中的妄念不?知何时如野草般滋生,最后侵占了整个心房,再难拔除。
劫后余生的他,把握住了难得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我想做陛下的红衣郎。’
他几乎就要如愿了,仅仅一步之遥,却又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最终也没能得到?一袭红袍,而是得到?了一条红丝绦。
她让他跟国师读书识字修身养性,他便也照做了,反正武功尽失形同废人,不?如弃武从文,兴许还能有点用处。
书读得多了,自然便会明白很多东西,比如他终于知道自己被拒的原因并非畸形的双足,而是因为身体其?他部?位的残缺。
原来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永远没有资格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也不?能恋慕谁。
一想到?她曾看见过自己那般丑陋的身躯,便觉羞愤欲死?。
他极度厌恶丑陋残缺的自己,忍不?住去学驸马的优雅行止,也许气质可以适当弥补些?许身体上的不?足吧!
那时他在九霄台闭关苦读,两年未曾下去,因他无颜面对她。
没想到?有一日她竟自己来了,看到?他时忍不?住就笑?了,戳了戳他的脸颊,“别学沈安那做派,别扭死?了。”
他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这那些?时日她与望海郡联姻,如今已经生下了一个小公主,是来九霄台报喜的。
他想起了被自己弄丢的小公主,不?由满心愧悔悲伤,于是不?太?喜欢新生的撷华公主。
当然,撷华长大后也不?太?喜欢他,并且在得知他对自己母皇的心思后,没少冷嘲热讽。
国师逝世后,由他继承了衣钵,从那以后他真的成为了承宁帝的左膀右臂。
权势越大,深藏于心底的嫉妒也越强烈。
他并不?甘心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以早在投入国师门下便暗中修习幽冥道,彻底背离了光明。
与他而言,想要不?露痕迹地暗杀一个人何其?容易。
所以接连几年,后宫命案不?断,却又毫无头绪。他以为她是知道的,但却没有真的归罪与他,于是愈发放肆。
他派人将承宁帝的新宠带到?了九霄台,却在看到?那少年的脸容时大惊失色。
“陛下一直暗中叮嘱,要我提防国师大人。可我心中十分好奇,国师大人究竟是何来头,为什么要害我?”
那少年眼中有着他无法拥有的纯澈与天真,还有着与他十几岁时相似的容颜。
可他自己由于修炼禁术加上契约的效力,要承受她一半的灾劫病痛,因此未老先衰,不?到?三旬便满头华发形容枯槁。
对镜自揽时,觉得自己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心里无限痛苦无限妒恨,顷刻间便失去了理智。
“不?用管我是何来头,只需知道你过是我的替身罢了。”他伸手钳住了少年的脖颈。
少年不?知死?活道:“我若真的是您的替身,那国师大人不?觉得悲哀吗?您还活着,为何陛下宁愿专宠一个替身也不?愿亲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