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你嘴太臭了（1 / 2）
话音落下,刘翼膝盖一软，直直的栽进泥土里。泪水笔直的从眼眶掉落，他看?了一眼自己?摊开的双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冲天的火光,方才撑着的那口气已经散了,此刻只会?疯了一样的呢喃：“不是的,投降了就能活命的。冀州城都成什么样了啊,守不住就彻底废了。这是一条活路啊......能活的,肯定能活的......”
人群开始骚动。
他这么说着，像是想印证什么，猛的站起,举臂冲着眼前的百姓高喊：“大?家听我的，只要投降，就有活路——”
话音未落,一柄金镗穿膛而过。
宇文成都的声音在浓厚的血腥气里面响起,坚决的像血海里擂擂作响的战鼓。他没看?手下的兵器一眼，视线直视前方：
“冀州城，不降。”
刘翼颓然倒下，胸前血流如?注。纵横着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皲裂的嘴唇长着，像是有没吐出喉咙的话。
“今日冀州刺史?刘翼，烧毁战时粮仓,两军阵前败坏士气，现已军法处置。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算是做的见?证,来日冀州城事毕，回了京城。若是天子对此事不满，宇文成都自将以?一力承担。”
宇文成环视了一周,声音如?磐石般坚忍：“但是冀州城，绝不能降。”
漫天的火光里，聚集在仓囤旁的百姓，看?着立如?直松，衣袍翻滚的宇文将军，静默了几瞬，迟迟没有张开嘴。
火光映着每一个人狼狈的脸。
宇文成都和每一张脸对视着。
方才颠着白胡子反对他的老头，衣角打满了补丁；横着脸说话的彪壮大?汗，眉毛都是焦黑打卷的，看?样子是刚从火场里头救人救粮出来；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尽数是茫然、恐惧和求生?的欲望。
他们里头，有妇人抱着孩子，有翁妪相互搀扶。
“......”
宇文成都也沉默了。
他转过身，回望了一眼粮仓上头的滚滚浓烟。再回过头，对上面前一双双充满恳切的眼睛。
心中有一根弦，紧绷，再紧绷，最后“嗡”的一声就断了。
他闭上了眼，恻隐之心像鼠爪一样抓挠他的心门。
“如?今粮仓已毁，冀州城能撑的时日无多。降便是死，但是可以?走。”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叫人把北门皇上的封令揭下，各位自由行出便是，大?家放心，违背圣意的罪责由宇文成都一人承担。”
他没睁开眼，耳朵却能听见?不少东西。
有人脚步匆匆，听到这话如?释重负，拉着媳妇孩子就回家收拾细软，脚步疾如?飞雁。
有人拉着两三亲近人，窃窃私语。
“快走罢，谁知道?哪天蛮子就攻进城了。”
“咱这老胳膊老腿的，留在这都给将军填累赘。你家里还有个小孙儿，快走吧快走吧。”
有人压低了声抱怨：“这宇文将军说的真是比唱的好听。前脚杀了朝廷命官，后脚又说为了咱们违反圣旨。好人都让他当了，咱们倒成了不仁不义夹尾巴就跑的大?尾巴狼。”
“......”宇文成都静默的听着，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不再有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向外迈。
他睁开眼——面前聚集的百姓，不到五十人。
不知是空气太热，还是火光映的，留下的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颜色。
宇文成都视线扫过这一张张热切的脸——
从粗布麻衣，踩着草编鞋的壮年猎户，到总角年岁稚着声音的孩童。每一个都是鲜活的、充满热气的，连眼睛都是灼黑发亮的。
在这片热切的民心里头，宇文成都的喉头都有些发滞：“各位父老的情谊，宇文成都铭记于心。不过如?若留下打仗并非儿戏，况且城中...兵器粮草都已告罄——”
还未说完，就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有小男孩坐在父亲的脖颈上，由远及近的奔过来，急迫的高举着胳膊：“将军等一等！有的，还有的！”
片刻之后，小男孩捧着一个藤条编的粗箩筐挤到最前排，他支着瘦小的身子，直视宇文成都的眼睛，将箩筐上的蓝麻布一把掀开——里面是一颗颗饱满的鸡蛋。
他咽了口口水，随即却献宝一样的捧到宇文成都面前：“将军，还有的。这是我们家囤的口粮，愿意充公?，定能击退敌寇的。”
童声稚嫩，却像白水溅进了油锅，人群纷纷炸开。
“没错！有的，我家也有的。”
“我家有几根打野鸡用的箭，我现在就取来。”
有白发鬓鬓的老妪推着自己?儿子：“我们家没有鸡蛋，但是有粗糠，能填肚子。小宝，快去取。”
不仅如?此，宇文成都还惊奇的发现，有不少脚步去而又反。
有身着农衣的老汉喘着粗气跑回来，肩上扛着一副犁具：“我家就我一个光棍，啃树皮也能活，死也比投降做猪狗好！”
有方才从火场里救人出来的屠户，在家和人群之间奔走，都顾不上扑灭身上的火星，挺着身子：“我做了几十年杀猪宰羊的营生?，城中没有兵器，老夫这把菜刀也能顶一顶。”
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他们刚才跑走，又跑回来，如?今又停在他宇文成都的面前，怀里又捧又抱，净是家中仅剩的那点，他们觉得派得上用场的救命东西——
粗藤条的箩筐之上，有烂了一半还不舍得吃的山药，难以?下咽却能果腹的粗糠，三把杀猪的尖刀，甚至还盘着两缕花绿的针线。
瘦弱的妇人红着眼：“这些个库蛮子不做人的，进了城，定会?连几个月的孩子都杀。我没什么可出的大?力，只能给咱们作战的将士，缝缝衣服。”
“宇文将军从冀州城疫病初始，就一直坚守此处，从未弃我们而去，我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弃将军而去？！”
无数百姓举着手，围在宇文成都身旁，围在被烈火烧灼成焦炭的粮仓旁，拳头攥紧，绷着手臂，训练有素一般的喊出声：
“我们不降。”
“冀州城，不降。”
“没错，我们要留下。”
宇文成都看?着，只觉得热腾腾的民心跟着脉搏一齐跳跃，暖意流便全身，流得他向来冷硬的五官都有了融化的趋势。
忽然，有清瘦的少年猛的举起手：“我能跟着将军上战场！”
“我也能！”“我也要上！”“也算我一个！”
有第?一个呼喊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娟娟细雨一样的呢喃最后变成了响彻城池的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