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索诺玛3(1 / 2)
转出那条巷道,淮真肩膀一沉,药箱已经回到她肩上,身旁身影快步从暗巷跑入亮处,和路边灯笼下牌堆上玩“番摊”“十三张”的白?人警察会和。
惠老?头?在?她背后头?发出啧啧地声响:“小情?人唷,哎呀。”
三少笑了。
生怕惠老?头?开起黄腔,淮真赶紧岔开话题:“三少出门时?问我什么?”
三少仍笑容和煦:“说起来,你入关前,和六儿的合约婚姻文?件,还是?由?我起草的。”说罢,他又补充道,“以防你被天使岛羁押,以防他不愿娶。”
淮真心想,这三少原是?个笑面虎啊。于是?她也?笑着说,“那合约文?件还在?吗?”
“还在?。连你与温少的婚书,也?在?我这里。”
淮真飞快的思索起来,但仍想不懂三少到底想干什么。
三少说,“别担心,今天我父亲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时?日?无多,唯一挂心不下六儿。他前科累累,警局一定不会轻饶他。如果他挨了揍,警局一定会借口白?人医生拒绝为黄人治病,黄人医生不得进入警局,而将他拖延着。惠大夫在?警局也?有‘不良’记录,季姑娘……”
淮真明白?过来,“嗯,我没有中?医行?医记录,拿着这纸婚书证明,于是?只由?我能去探望他。然后出来请惠大夫为他开药,下一次探望时?,再带去给他。”
“没错。之?后我会替你销毁它们,温哥华那边,你想见?或者不见?,我也?会尽量帮助你。”
淮真有些来气?,“没有那些东西,我也?会帮小六爷。”
“我得确保万无一失嘛,是?不是??”
先将你家老?底揭了,然后再慢慢跟你提条件。
原来今天请她来烟馆,也?不是?非得要她来,而是?要让她看看洪爷,知道一下好歹,以便更好向她提要求。
律师都这么讲话吗?
淮真说,“比起这个,你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你父亲的伤势。”
三少想了想,说,“你看,他自己都不在?意。他叫我回来,也?不过是?有求于我。”
这对父子给她感觉有些亲缘浅薄,而且,三少为人处世实在?太务实。对于他的职业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但淮真觉得他看起来没他的面相那么讨人喜欢了。
当然,别人也?不介意这点。
接下来的路上,三少一直与惠老?头?聊对于这场官司的种种打点。他提起一八七一年洛杉矶那场堂口大战中?白?人牧场主以及警察被击毙后,洛杉矶白?人的治安维持队因无法追捕到肇事者,而对洛杉矶唐人街无辜平民实施了一场蓄谋已久地、大规模的暴行?。三少说,洪凉生的意气?用事也?并非全然是?错的,至少这件事,提醒了唐人社区,白?人已经开始忌惮唐人街堂会势力。白?人也?要追逐利益,他们所要的无非一个罪过的完美承担者,以使得他们能对媒体与市民能有所交待。
他只笼统的提及了自己的意见?,更细的打算在?这场谈话中?并没有涉及到。淮真沉默的走在?两?人后面,一言未发。但她也?不是?傻子,仔细听听,也?能摸索出这里头?的筹码交换。比如拿一个更举足轻重的命去换一个白?人社会想要的公正,又比如用这个更举足轻重的命,让民主党在?这场争斗不至于立于下风,同时?也?许还能争取到法案对华人的公平。
直至三少离开,淮真始终一言未发。
在?惠氏诊所昏暗的铺子里,惠老?头?笑了,问她:“你担心洪爷?不记恨他了?”
“记恨。但我仍觉得……”
惠老?头?说:“不需同情?他,他这辈子干的恶事足够让他下地狱。”
“他当然是?个大恶人。但他又是?个……又是?个通情?达理的恶人。刚才在?烟馆里,我竟觉得他值得尊敬。”
惠老?头?说,“他留下风流债无数,又一辈子挂心唐人街,无什么心思疼爱妻儿。不怪三少。他这辈子能为唐人街死,也?算死得其所。”
淮真转过头?想了好一阵,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一条中?国龙的影子。
这条龙,在?西方童话里永远是?盘旋在?城邦中?的邪恶化身的巨龙,可以是?东方故事中?的守护神,是?中?国的图腾。
药铺打烊,砌上门板走到街上,只听得阿福洗衣里外都在?吵架。
杂货铺门开着,地上两?名?中?年妇人一言不合扭打作一团,互相撕扯对方衣服头?发。在?暗沉沉红灯笼下头?,两?人衣服都被对方扒掉,极不雅观地露出已然下垂的蜜色的,黄色的胸脯。两?人不通语言,拿从恩客处学来的下流话对彼此骂骂咧咧。直至揍出血来,看热闹的人们才知兹事体大,慌忙上前去拉扯两?位妇人。直至被人撕扯开来,姜素仍指着黛拉的鼻子,一口一个“hijadeputa”(狗娘养的婊|子)。
黛拉也?不罢休,拿那点广东话回骂姜素“契家婆”“破烂货”。
姜素立刻回骂,“我便是?契家婆,也?是?懂事那一个,从不给洪爷惹是?生非。难怪他这辈子没记恨谁,最记恨你!”
话音一落,那门板“啪——”一声合拢,像惊雷似的,吓了淮真一跳。
那一瞬,她回过头?,见?身量高大的黛拉整了整胸前衣服,扑通一声跪在?杂货铺门前,嚎啕大哭起来。
她快步进屋,将阿福洗衣的门合拢。
傍晚出门的架仍还没吵完,她出去这一会儿,战况愈演愈烈。这一次,连阿福都被误伤了,仍还是?为那点钱,罗文?越吵越伤心,说她自从嫁进季家以来,就一直住在?这店铺楼上。“我就想在?旧金山有一处小小的房产,像个体面商人家庭一样过日?子,而不是?住在?商铺楼上的商人妇。”
阿福沉默地坐在?板凳上抽旱烟,烟卷一支接一支。见?淮真回来了,摆摆手,叫她赶快回屋睡觉,别又给卷进来。
哪知为时?已晚——罗文?瞥见?贴着墙面瑟瑟缩缩的身影,突然指着淮真说,“从前只用供一个丫头?上大学,现在?,两?个社区大学学费我们都攒不出。”
淮真忙说,“季姨,不用考虑我的学费。有就上,没有,不上就是?……”
罗文?一声呵斥,厉声说道:“不上?不可能不上!不上大学,华人小孩能有什么出息!”
说罢她一声哽咽,回想起什么,扭过头?沉默地踩着嘎吱楼板上楼去了。
阿福已经替她留了热水。淮真洗过脸,摸黑钻进云霞被窝。
云霞仍没睡着,听着响动,转头?挠她:“兰花点穴指!”
淮真大声求饶:“女侠饶命!”
云霞大笑。
淮真说,“想好要念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了吗?”
云霞笑着开自己玩笑,“要是?有足够钱,我倒是?想上麻省理工。读什么,倒不重要了,反正只能做梦想想而已。”
淮真道,“你知道吗?从八十年前起,咱们就管叫美国是?金山,三藩市是?便是?金门。从挖金矿,到修铁路……后来人们渐渐去了洛杉矶,因为总有人觉得三藩市的钱赚光了,没有机会了。其实我觉得,金山的金子,从来没有挖空过。”
云霞笑得不行?:“真的吗?我期待着,哪天在?后院杨桃树下挖出一块奶娃大的金子出来。”
淮真心想,等着吧,等着吧。
二十世纪初页开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来到三藩市太晚了,太晚了。因为金子没了,铁路也?建好了,这里已经不再遍地是?机会。但其实不是?,这一年,金门大桥还没建起来。金山远远不止于此,因为很?快还会有硅谷,还会有硅滩。金山金山,怎么会止步于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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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淮真第一次和云霞去逛市场街。那里是?距离唐人街最近的商业中?心,也?是?大名?鼎鼎鲍威尔缆车的始发点。阳光很?好的周末下午,市场街的游客也?尤其地多。尤其是?许多东岸来的旅客,结伴的西装老?年人,抑或年轻情?侣,擒着莱卡相机立在?缆车转盘外,观看开缆车的司机将来程缆车推进终点圆盘,尔后将缆车在?圆盘上转了个三百度角,推往上山坡的去程发车方向。
听着那群看新鲜的东岸佬发出的惊叹与欢呼,云霞揽着淮真嗤之?以鼻,作为西部人,第一次有机会暗暗嘲讽这群东部人:没见?识。
云霞很?熟悉这一片,带着她一路逛到著名?富人区。联合广场联合街的一家意大利旧货店里,两?人在?中?年女店员鄙夷眼光中?,搂着一堆看中?的衣服,一块儿钻进试衣间。云霞说,“这些都是?从意大利漂洋过海来的,有很?多有钱人几乎只穿过一次不穿了,就被家里佣人卖过来。尽管试,试不亏,买也?不亏。假如有一天穿到不想穿了,还能再卖给中?国城二手商铺,再送回上海去卖,仍能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