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浮华(2 / 2)
常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这才记起,他的刀已经被常锦煜折断,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简直像待宰的羔羊,毫无察觉地、高高兴兴地往虎口里走,恨不得马上就被吃得干净。
再次望向苦苦哀求的人时,常灯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混杂着腥甜的气息,他掩住嘴唇,眼前的景象连成一片红,刺眼得很,让他觉得恶心。
他的哥哥,虽然披着人的皮囊,内里却腐烂肮脏,没有半点善,只有全然的恶。
常灯阖了?阖眼,将不适感咽进喉中,撩起袍角,蹲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他想,他逃不掉的,常锦煜就这么明晃晃地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想,他们终究不可能理解对方,直至死亡尽头,所有事才有得转圜。
他想,如果他以后有了?徒弟,他绝对不会让他这么早就将双手染上血。
常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贴在父亲沾满血迹的脖颈上,垂下了?头,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又轻又低,却还是让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他头一次在父亲面前让了步,说道,“我确实后悔了?,但是我现在能做的……”
能做的,只有给你这痛苦又饱受折磨的后半生一个结局。
话音未落,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清脆又响亮,常灯动手扭断了他的脖颈。
然后,他猛地起身,转过头去,终究没能忍住,边咳嗽边吐了?出来,呛得他直流泪。
到底是什么泪,常灯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常锦煜的视线逐渐消失。
直到他离去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常灯才突然痛哭出声。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也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过常锦煜。
离开大漠,进入中原,常灯便找了个借口,与常锦煜分道扬镳了。
之?后他收到了常锦煜寄来的信,在寒风中思?索了一夜,才决定要和汶云水前去镇峨。
时隔几年,当初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的恨意被冲淡了?许多。
还?有一个原因,年纪越大,思?想越成熟,常灯就越清楚血脉之?间牢不可摧的联系。
所以,常灯赴约,只是想看看他这个哥哥过得如何,以及,他还?想试图去理解常锦煜。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猜忌终究无法消除,完全相悖的观念也不可能相互理解。
只可惜,常灯到最后都不知道常锦煜从来就不觉得他们相互亏欠,也没有将他视作眼中钉——常锦煜偶尔还?会语带称赞地和安丕才提起自己这个许久没联系过的弟弟。
而常锦煜,同样也不知道常灯那时候其实很清楚他就在躲在暗处冷眼旁观。
张双璧每每想到此处,总会忍不住叹气。
不过,这也只是这两个兄弟之?间的纠葛,常灯那时候连话都不与张双璧说一句,又失望又愤怒,扭头就走,此后的几十年中都没有跟自己寄过一封信,连寒暄都不曾。
常灯如此,汶云水也如此,这才是张双璧真正无法释怀的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们二人只是误会了?,以为张双璧也是站在常锦煜那头的。
张双璧那时候年少轻狂,对这其中的纠葛全然不知,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常锦煜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甚至一直很袒护自己的弟弟,却被常灯这样指摘,所以才给常锦煜说了几句好话,而且,平心而论,张双璧因为进入江湖初遇的便是常锦煜,和他的关系也更好。
但是常灯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什么都不再说了,带着汶云水离开。
张双璧的手指搭在木桌上,轻轻重重地敲击着,又记起之?前和聂秋说的那番话,心想,即使是过了?上?十多年,他的脾性也依旧没变,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他想问的其实是,这么多年,常灯与汶云水过得如何了?。
记起年少时与汶云水吵架拌嘴,与常灯谈天说地的场景,张双璧忍不住有了?些笑意。
赌气了?上?十多年,什么深仇大恨也该一笔勾销了?,他想到此处,停了?手,一夜未睡的疲惫终于消散了许多,脑袋似乎也不那么昏沉了?,眼前一片清澈明亮。
常灯的徒弟故意参加比武招亲,取得头筹;常锦煜的徒弟明知道会惹他生气,却还是要当面与他对质;自己的上?女儿在旁协助;自己的小女儿还乐见其成,丝毫不觉得假女婿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多大影响……这些让他郁闷了一晚上的东西,都随着晨曦的光芒而烟消云散。
山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山。
常灯和汶云水啊。
这两个人固执又死板,咬紧了?牙关死守,那就只能由他这个年纪更小的人先低头了?。
张双璧松开了?眉头,抬手将贴身侍从唤进来。
“去将方岐生和聂秋请过来。”他说道,“摆好宴席,我亲自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