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舟雪(1 / 2)
生鬼燃上了最后一炷香。
那是一种,不似瓜果?熟透的甜腻气息,不似山间清泉的冷冽气息。
它的味道很淡,淡得聂秋几乎以为那炷香根本就没有被点燃。
片刻后,宛如轻舟渡过万重山时清新盎然的味道缓缓弥漫,竹筏特有的木香,溪水击打在青苔上的清香,山间鸟兽身上的腥气,一幕幕,画卷一般在眼前铺陈开。
然后,小舟掠过重峦叠嶂,被卷入溯洄的暗流,血一样腥甜的味道逐渐涌了出来。
覃瑢翀半倚在软榻上,手?指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皱,眼睛微阖,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明显是在忍受什?么情绪,但是却一言不发,牙关死死地咬着,仿佛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回首过往,他以为年少时的自己太笨拙,轻狂放肆,却是顾华之一心所?向。
他喜欢顾华之清净,顾华之喜欢他热闹。
他喜欢顾华之不染凡俗,顾华之喜欢他红尘踏遍。
这?世间的事物总是会被与之相反的那一面吸引,即使是人也一样。
覃瑢翀的手?移到了腰间的玉佩上,玉佩牵动着细长的流苏轻轻贴了过来,那只螭虎衔着盛放的莲花,温顺而安静,就躺在他的掌心中,不温不凉,刚好合适。
以他的性格,想要什?么就会主动去取。
但顾华之不是。
顾华之宁愿什么都不说。
他宁愿把所?有?好感都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人知晓,直到他带进坟冢,化为一缕春风,那些无法付诸言语的秘密就也随之而去,隐没在渐融的冰雪中。
顾华之啊,哪里都好,覃瑢翀想,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将所?有?情绪都藏得太好了。
这?位向来隐忍的濉峰派大师兄是怎么选的,答案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定下?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只字不提,自那之后再也没提过“入渊”这?个词,那时候的疑惑好像只是他一时兴起罢了,他随口一问,听过了答案,也就听过了。
覃瑢翀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疼,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等到萧无垠终于抵达霞雁城,看过了“入渊”,确定是真的,覃家的人才放心地将其熬作了汤药,让覃瑢翀的母亲饮下?……母亲的病有?了起色,覃瑢翀的心情很愉快,自然而然就想要和顾华之分享。
每回顾华之听了之后,他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从容,这?时却会稍稍颔首,道一句“恭喜”。
真的,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痛难忍。
顾华之那时候……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听着他说出那些话的?
覃瑢翀满怀期待地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然而,他如今才看清楚,原来从那一刻起,从他告诉顾华之,覃家要“入渊”有?何用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
他又记起顾华之最后给他留下?的信,一字未写。
顾华之所?有?难以言说的隐秘,所?有?的悲欢,都凝结在那一滴干涸的墨迹中了。
什?么也不说,什?么要?求也不肯提,什?么施舍也不肯接受,像来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他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只留下?了这?枚螭虎衔莲玉佩,拿“失约的补偿”当?作借口来搪塞。
聂秋放轻了声音,问道:“他是在和你告别的时候将这?枚玉佩赠与你的吗?”
“不是的。”覃瑢翀闷头笑了两声,连字音都浸着苦,“他临走的时候,我没能去送他。”
“顾华之失约了一次,我失约了一次,至此之后,我们二人再未相见过。”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错过,如果?那时候他追了上去,跑到河流湍急的水岸,对着舟上的人说出那一句他想了几十年的话,顾华之会是什么反应?会惊讶,还是会对他露出笑意?
覃瑢翀想,田挽烟对他情根深种,绞着衣袖,问他,你就不能带我一起走吗。
他正是想起了那时的自己,所?以才会松口,让田挽烟和他一起去濉峰。
时光倒退到几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也想放肆大胆地,隔着遥遥的水面,朝顾华之喊上那么一句话,滚烫的,至今仍然灼烧着他心肺的话:顾华之,你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不过,覃瑢翀又想,顾华之不会惊讶,也不会笑的,他会婉言拒绝自己。
覃瑢翀身负覃家的重担,顾华之是濉峰派的大弟子,他们都无法为了对方委曲求全。这?才是顾华之直至死亡也不肯吐露分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