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二(2 / 2)
他眼中流光一转,笑道:“这首无名曲是江湖上一位盲侠所作,被家中妻儿记录了下来,有人说后半段如此缭乱,是因为这无名曲奏的是一个江湖飘零人的一生,年少远走,天高海阔,老年归来,物是人非,走江湖的,大多没有好下场,而盲侠的结局也应验了这首曲儿,他是被人刺死在床上的。”
真讨厌,又来给我讲大道理,“什么意思?卫公子有话直说嘛,遮遮掩掩的多恶心。”
他道:“邵爵的选择是对的,穆怀春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存在,你和他在一起,就会失去身边的所有人,所以邵爵决然离开,也不足为奇。而我也是来劝你的,离开穆怀春吧,我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不过是出于一片热心肠,骆小姐毕竟是个姑娘,走江湖不是你的最佳选择。”
“那我问你,你把江湖形容的这么可怕,为什么还四处走江湖,不做回你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闻言低低一笑:“你以为王爷好做吗?”话毕就抱着古筝走了,还自言自语道:“反正我会多劝你几次,谁让我是个江湖闲人呢?”
我笑了,这人还真是多管闲事呢。
其实在很久之后,我才真正的明白,我从来不曾真的了解卫小川其人,他说过的许多话都有应验,他站在事外,看的比我们谁都清楚,只是那时我很固执,并不把他放在眼下。
不久后,我身体痊愈,便启程回浔阳城,在此之前,我和穆怀春商议再三,决定将目前手中的两片舍利交给聂子胥保管,并请他和千狐老人去一趟鬼水湖,先行将舍利投入湖中,用以抑制一部分舜息的力量。
千狐老人道:“你看看你看看,去哪儿找我们这么好的人,你弄瞎我徒弟的事,我还迟迟没报仇呢!”
聂子胥道:“师父,够了,真够了。”
穆怀春却不气不闹,抱拳道:“将来终有一日,穆某以命赔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屋梁上的一只老燕从巢中滚落下来,摔死了,我惊了一跳,连忙呸道:“胡说八道!乌鸦嘴巴呸呸呸!”
穆怀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这老头难缠的很,我先敷衍一下,反正我也没说用谁的命。”
我们与他二人就此别过,千叮咛万嘱咐,笑眯眯的,但是都怕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自从得知穆怀春的秘密,我就总害怕他会死,我很清楚,舜息并不会因为穆怀春的死亡而消失。一旦二者共用一副驱壳的秘密,传到了江湖上,江湖中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将会对穆怀春群起而诛之,也就是说,穆怀春可能要为舜息的消亡,而去死。
我真的很害怕,但后来转念一想,人从一出生,就是往死亡去的,那是我们行走的最终目的地,既然早死晚死大家死,也就该把死亡当做一件寻常事。既然出了江湖,就要学着早点学习这一点。
眉君道人并没有携江湖人士对我们进行围剿,我们去浔阳城的这一路,十分顺利。
期间有一段插曲,就在进入浔阳城时,谁也没料到,竟遇到意料之外的人。
熙熙攘攘的大道上,我们迎面遇到一位翩然公子,他骑在马上,身前侧坐着一位笑颜如花的姑娘,那姑娘的裙下触目惊心,空荡荡的并没有双腿。
这二人,竟是舒云与唐千寻,我怔怔望着,激动的差点掉眼泪,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故事是另一个悲剧。
舒云见到是我,不住笑出来,他快步下马走上来,作揖道:“原来骆姑娘在此!我们是专程来向姑娘道谢的,途中山高水远,虽听闻苍崖山庄发生变故,又快马加鞭,且还是晚了一步,我们以为骆姑娘……”他微微一顿,继续道:“不过如今再见到姑娘,我们也能安心了,当日多谢姑娘数次奔波,才换来我与千寻的重逢,大恩不言谢,也望姑娘多保重。”
我远远眺望马背上的唐千寻,她虽然失去了一双腿,但依旧明媚动人,她也远远望着我,二人对视一笑,千言万语也不必多说了。
我想起了,少年时看过一本小人书,当时看见书中的小翠和情郎是一场生离的结局,足足郁闷了数十日之久。
骆生见我如此,便端起那小人书,匆匆看完了,悠悠的从我面前飘出去飘过去,他说:“一个人的一生还长着呢,这只是一段故事的结局,虽然小翠和情郎分开了,但是谁又知道,在这个结局之后的十年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小翠又遇上新的情郎二狗子。所以你要看远一点,少在这装明媚的忧伤。”
骆生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没错,除非死,所有人的故事都不会结束。
我在此间顿悟,其实人生也是如斯,无法说明何处是开始,何处是结局,一切都让人猜不透,所以才充满惊喜。
也许,骆生就在山庄的某一处,他躲在那里,想给我一个惊喜,这样想着,我与几人上了山,走回旧居苍崖山庄。
我充满希望的望向窗台下的海棠树,它已经被连根削断了,我又望向院子里的兰花铃,它们也被人踩的稀巴烂,成了一堆烂泥。
我先行回到自己屋中,那里又脏又乱,窗门被人拆下来,丢在地上风雨刮了不少泥沙进来,我四处去翻找,被我藏在屋中的舍利子也不见了。
但我仍旧充满希望的左看看右看看。
我走到骆生的院中,那里原本修剪的利落的灌木已长到半人高,他门前的大树倒在石阶上,他的屋中乱七八糟,铺就着满地稻草,稻草垫上睡着几个酣睡的乞儿,还有几条警惕的野犬。
我默默的推出门,转身抱拳,对身后众人笑道:“真是让诸位见笑了,没想到出门在外这么久,第一次回娘家就让诸位看到这样的光景,苍崖门真是献丑了。”
卫小川和婴宁没有说话,带着各自的人散开了,穆怀春上前来抱住我,摸了摸我的背,又拉住我往山下去。
他说:“江湖上有句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光景如此,三十年后兴许能光复门楣。”
我仰头看着他,只有一直看他,我才能不去注目暮色中渐远的苍崖山庄。
我想起山庄里的许多事,这些真实发生的事似乎成为一场故梦,猝不及防的成为记忆。骆生说过,每个人生来孤独,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孤城,来来往往,生生世世,永远只住着自己。
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偷偷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