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五年后的冬季(2 / 2)
“考古专家猜测说,应该是盗墓贼留下的。可后来发现墓里没有盗洞,所以这毛巾就有点离奇。”没有盗洞,为何古墓里会出现现代毛巾?
“听考古专家的。”沈茉打断她的话,“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哦,”毕澄澄老老实实应了,又忍不住问,“您研究世界文学,为什么还会对中国历史这么了解?”
“如果不了解,言朗就不会让你来问我了。”沈茉朝前走,示意她跟上,“我只对明朝历史了解多一些。”
越聊越深,毕澄澄也没了拘束。时间很快就过去,中午她们一起吃饭,下午接着逛其他展馆。毕澄澄说了半天她的职业规划,比如要去大洋洲拍鲸群捕猎交、配之类,留下从未有前人记录的影像资料,但是目前她最希望的是出版一本自己的故事集。
沈茉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竟然是言朗的侄子言安翰,特别热情地说要当沈茉在武汉期间的司机。沈茉拒绝后这小伙子在那边嚎——“姨啊,你就让我送一次吧,起码一次。要不然等叔回国了,我不好交差。再说咱们也七八年不见了。”曾经那个跟在言朗身后抱着腿嚎要游戏机的小男孩早就长成,已经工作。
“……好吧,我在省博。你晚上过来,我请你吃饭,还有你叔的徒弟一起。”沈茉笑着说,却看毕澄澄的脸色有些晦暗。
“你晚上有约?”沈茉问。
“不。”毕澄澄摇摇头。
沈茉挂断电话,还是回到刚刚的话题,“言朗说你马上就要进摄制组了,还有时间写作?”
“……我也没考虑好。”毕澄澄抓抓半干的头发,踟蹰半天,“沈教授你还没结婚?”
“是。”沈茉朝前走去,“你喜欢言朗?”她的问题简单直白,让毕澄澄一时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沈茉发觉她没有跟上,回头笑了笑,“请你去喝咖啡好不好?我们坐下来聊。”
下楼的时候毕澄澄有些沉默,一直盯着脚下。所以沈茉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在下扶梯的时候突然跟四肢僵硬一样摔下去。幸亏沈茉眼疾手快扯住她,她的头发才没被卷进电梯里。
“小心。”沈茉扶她站好,弯腰去收拾她包里摔出的药盒子和看诊单。毕澄澄急急忙忙地拦住她,然而还是迟了。
那药盒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利鲁唑片,适应症——肌萎缩侧索硬化症。而看诊单上也是这么几个字。
沈茉愕然地望向毕澄澄,一时无言。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大众口中的“渐冻人”症。这是一种慢性进行性全身神经元疾病,会从行动不便发展到混合性瘫痪。而且目前没有有效疗法,只能暂缓症状。霍金就是渐冻人。而毕澄澄……
毕澄澄嘿嘿笑着,把东西重新放回包里,“去咖啡馆?”
博物馆一楼咖啡馆。
“你能不把这事儿跟言老师说吗?”毕澄澄掏出水杯吃药,“前段时间检查出来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没啥意思。”她又说,“哎,这药可贵了。一盒好几千,十天功夫就吃没了。”
“我看你今天屯了不少。”沈茉扫了一眼她的包,将已经看完的病例递还给她,“继续遵医嘱吃药,明天我再找认识的老同学写个调养方子给你。”
毕澄澄愣了一愣,“啊?”
“我本硕学医。”
“真的假的?太厉害了吧!”毕澄澄叹服道。
沈茉没多说,她想起了言朗昨天发给她的邮件提到毕澄澄家里挺有钱,但她父母早就离婚各自另有家庭。在毕澄澄成年后,父母两边留给她基金和房产,就再也没有管过她。
“就是觉得……”毕澄澄手里转着咖啡杯,皱起眉头,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生命的长度被压缩了不少吧,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本来出部带自己摄影照片的故事集是终极目标,现在要提前了,趁我还能走动的时候。”
“什么故事集?”沈茉问。咖啡杯的温度终于让手暖和起来。
“就是普通人的故事。大千世界,某个城市,某个人。记录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
沈茉心里一动,突然问,“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超自然事件吗?”
毕澄澄愣了一下,点头,“感觉生活中很多事情都用科学解释不清。你也相信吧?”
沈茉却笑着转开话题,“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毕澄澄皱皱眉头,“我现在要跟摄制组做纪录片嘛,在想要不要辞职。这工作是言老师——言朗给我介绍的。我要是提辞职,他肯定会生气。”
“他不是不讲情理的人。”
“那是对你。”毕澄澄苦笑着,“我觉得他可凶了,拿女学生当男生使唤……可是昨天他给我打了好久的电话,重中之重是让我别惹你生气,别拉着你在博物馆各个地方转,因为你有低血糖,不能太累;也不要拖拖拉拉过饭点,因为你胃不好,要按时吃饭。他让我请你去旁边那个超级难约的久姨私房菜吃饭,他早就定好位置了,饭钱会给我报销,还跟我说要点哪几样菜养生,别点什么又辣又重口的,就算你想点,也绝对不行……”
沈茉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你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他一直在等你吧?”毕澄澄轻声问,“所以他眼里没有别人。”
沈茉怔忡,说不出话。
“我听他说你们二十出头就认识了,所以……从青春到中年,他等了你二十年吗?”
纵然多年前已经说清一切,然而面对毕澄澄的质问,沈茉依旧感到压抑。
当年那些纷扰与错过,那些伤痛与欢喜都化作一场大火,灰飞烟灭。
可是,她也在等。
用化石般的耐心,用最虔诚的坚守……
等一个人,于六百年时间洪流当中……
她笑起来,视线却有些模糊,而身后是灿烂的黄昏,天边的飞鸟。远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店大厦霓虹闪烁。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来去而停止自传或公转。她见过很多人,像泛黄的老照片一样被记忆燃烧成灰烬,消失不见。她去过一些地方,如今也都被烧毁,被改建,只有南京鸡鸣寺外那个小小的石头牌坊,依旧伫立在漫天樱花里。
记忆中,那个人站在青藤架下,阳光透过葡萄叶洒下来。“我保证,这一生都输给你。”他笑着点头,“下辈子也可以。”
“想知道我的过去吗?”她在风中轻声问,“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很年轻,就跟眼前的毕澄澄一样的年纪。
毕澄澄带着好奇,默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