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千次初遇(1 / 2)
“璟哥儿!璟哥儿!”
耳边还是熟悉的声音,余璟走过四年绵长的回忆,在两个黑沉的梦魇散去的尽头,缓缓睁开了眼。
脑后还是摇晃的甲板,几个蓝眼鬈发的大胡子盯着他吱吱哇哇地说着什么。他留的四年学还真是白读了,半句也没听懂。
他不想看这些吱吱哇哇的圆脑袋吵,眼睛再往上抬了抬,果然看见了程亦舒,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金丝眼镜也不知道去哪了,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跪在甲板上,把他捧在怀里。
余璟转过头,往程亦舒手心埋了埋,贪婪地呼吸着,笑着说:“别哭啦,程亦舒,璟哥儿醒啦。”
程亦舒大概还没有缓过来,怔然盯着他的脸发呆。余璟被他可爱得想笑,笑意到嘴边,鼻子又先酸上了。他孩子气地说:“你不许再逃了,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程亦舒,不许离开我。”
程亦舒猛地抱住余璟,在他耳侧沙哑着嗓子说:“不跑了,你也是我的璟哥儿。”
顿了顿,他也笑起来:“这回轮到我把你关起来了。”
一年前他在异国的码头看着余璟的轮船炸毁,在海里捞了一天一夜,最后被人硬拉上岸:“090128!清醒一点,你还有任务!”
之后他在英国完成了学业,乘船回到家乡,做着昏天黑地的电码破译,午夜梦回时,偶尔幻想他的爱人还在世上某个角落活得平安快活。
可世事就有那么巧,远亲的表妹要和戏子私奔,闹得轰轰烈烈,家人急急为她寻了一门婚事,捆着她嫁过去。他随口一打听,听到月城余璟,精心建树的冷静轰然坍塌。
听媒人说,余府小少爷年前落水,落了点病根,人是不傻的,只是把在国外的事忘了,平时偶尔发呆,魔怔一阵。程玉娴这样的名声,离家近的已经找不到什么好的了,余府这样的条件,程家自然一百个乐意。
于是程亦舒一边发着申请请求调往月城,一边不动声色地套着表妹的话,逐步取得她的信任,一边还在做表妹父母的思想工作。最后,他承诺程玉娴父母帮忙送亲,顺便看着程玉娴,然后和程玉娴约好,找机会帮她逃跑。他又联系了程玉娴相好的戏子原木鹂,让他离开江南,去月城等着,自有日思夜想的娘子来投怀送抱。
他要程玉娴安心嫁去月城,给他到月城的借口,还要她和余璟貌合神离,相看两相厌,给他回到余璟身边铺路,还要余璟丢盔卸甲,为他一个人原则尽失,神魂颠倒。
他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三百九十四天。三百九十四天,足够他把爱欲和恼恨沤成溃烂的疮疤,也足够他伪装滚烫的情感,精心设计一个美丽的陷阱。他扮演送亲的老实兄长,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坐着小轿车在新娘到来之前赶到余府门口。
余璟大大咧咧,很不喜欢繁冗的旧俗,程亦舒就特意要求余府八抬大轿,尖利的唢呐吹到一条街的人都脑瓜子疼。他按照余璟从前的喜好,穿上精致的西装,理着儒雅的发型,架着金丝眼镜,款款走下轿车,给余璟一个温和干净的笑容。
一场处心积虑的初遇,两个心怀鬼胎的庸人。
西院夜聊,餐厅切牛排,同床共枕捂体温,小车停在荒巷,打开那扇后座车门……他甘心纵容余璟的心机和偏执,因为他内心的欲求远比失忆的余璟更加疯狂。
投稿的笔名突然暴露,他不得不匆匆离开,本以为没有告别的机会,谁知程玉娴在这个时候东窗事发,一瓢脏水泼到他头上,逼得余璟来追他。
于是他又一次丢掉了趋利避害的分析和冷静,屈服于余璟的操控,自己折掉翅膀,躲进他为自己打造的囚牢。
余璟为强迫了程亦舒而痛苦,愧疚又欲罢不能,他当然不知道,程亦舒装得寡淡,心里其实沉醉得发疯。要不是背在身上的责任,他真恨不得永远和余璟铐在一起。
可华夏大地的炮火还在连天震响,将士在战斗,学者在摸索,激昂的文字排在地下报刊上,等着走进百姓群众的眼底,无序的电文在等着他逐个整理,交出一封精简的绝密情报,用以筹谋战场,扎穿敌人的咽喉。
他们一次一次抗争,又一次一次回到命运的齿轮。好像不管怎么重新开始,最后的结局都是分离。
可这一次,命运之神真被这蛮不讲理的小北侉子捉弄了,咚的一声落水,让悠悠唱响的离别之歌戛然而止,规则碎得稀里哗啦,爱对人间姻缘颐指气使的月老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程亦舒跳进漆黑的海里,摸到爱人的身体时,灵魂抽出了躯体,真想居高临下指着这一群说命运的人,大骂三声“去你妈的”!
程亦舒紧紧抱着余璟半晌不动,捞他们上来的船长都看得不好意思了,婉言问他们要不要进船舱休息一下。程亦舒这才回过神,坚持自己背着余璟进船舱歇下。余璟裹着棉被,捧着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程亦舒就坐在桌边看着他,恨不得眼睛都不要眨。
余璟掀开一点被子,拍拍边上的位置看他:“你不冷么?进来啊。”
程亦舒定定地看着他,抬手解开湿透的衬衫扣子,慢慢把衣服都脱掉,踩着裤子爬上小床,滑进厚重的被子里,抱着余璟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余璟着迷地吻他的侧脸,他却突然问他:“璟哥儿,你知道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