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算盘(1 / 2)
第一章算盘
“原都是送我家的女儿入宫去,到底是哪一个,我也不欲管得太多。”
卢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然而保养得甚好,一头青丝不见雪色,系一方祖母绿抹额,斜斜歪在檀香木榻上,盯着跪在榻前的长子,不软不硬地道:“可二娘那般的容貌行止,又同今上有过那样的渊源,住进宫里三四年里都没能挽回今上心意,你却又要送七娘进去,我就问你,七娘除却正在韶华,又能有什么旁的打动今上的地方?”
又道:“说话便说话,我不耐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跪着做什么?”
英国公卢邠不过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人高马大,若是不知内里行情的人,一眼瞧去,多半不信他竟是个子承父业,从没出过京城半步的富贵闲人,还以为他是草莽武夫出生。闻言,先是站起身来,又见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只低垂着头,悻悻道:“总归让瑶娘多分助力。”
“你想怎么做,怎么做便是了,而今英国公府,是你做主,这点小事,你拿主意便是了。我乏了,你且去忙你的事吧。”
英国公连忙上前,要为卢老太太盖上一旁的薄毯,一个衣着端整,头发丝盘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连忙上前拦下他:“老爷且去办公便是,老太太这里有老奴伺候,您不必事必躬亲。”
英国公至此也觉得这出母子情深的戏演不大下去了,只被卢老太太这避他如蛇蝎的厌弃之色气得心头一梗,当下面色晦暗地对卢老太太道:“孩儿前头还有些事,不能在此陪伴母亲实在是不孝,还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孩儿这就先行离去了。”
卢老太太仍是不咸不淡:“去吧。”
待英国公走远了些,孙嬷嬷才将门窗合紧了些,又让屋里伺候的大丫头在屋外守着,自己上了卢老太太跟前服侍。卢老太太瞧着她满脸忧色的模样,自己先“呵呵”笑了一声:“怕些什么,人老了,便发不动脾气了。左右都是他的女儿,他爱坑害哪一个便坑害哪一个,我的心肝宝贝都叫他坑害没了,剩下的,我难道还赶着去救么。”
孙嬷嬷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您能这么想,老奴心中不知有多高兴。不过国公爷也是奇了,当日太后为嘉妃构陷废居上阳宫,便匆匆疏通门路,求嘉妃将二娘子和今上的婚事除了,还将二娘子许给了嘉妃的内侄,待到陛下登基,又悔了,硬是让二娘子和离归家,而今二娘子的算盘打不响,又想换个算盘打。这世间哪来的这样的做事路数?”
卢老太太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沉默无言中。
倏尔,她开口道:“到底,是贱人生的。”
徐婵觉得自己沉浸在一汪死水里。
四周空空的,人是麻木的,神思已不知所踪。
她想睁开眼,然而睁开眼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她越来越心慌,总觉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可无论她如何想,就是想不起来。困意上涌,她又要回到幽暗里了。
然而耳边有细碎的声响,让她难以安睡。
是婴儿的啼哭声。
她突然地想起来了。
她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还没能看上一眼,就死去了。
真是……不甘心啊。
“徐婵,礼部尚书徐尚与发妻卢氏的长女,周文帝的元后……哦,难产……何以命数已尽,还不到离去的时候呢?真是奇怪啊……”
徐婵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晃入眼,是雕花硬木床栏,素色床幔铺下来,垂到她手腕上,露出了一截结痂的红痕。
“我原本便不同意老爷送那个小蹄子入宫,她算什么玩意?一个歌姬出身的的外室生的女儿,在外头瞒着我养了十几年带回来也就算了,我也不是多容不得人,打发份嫁妆也就是了,寻些低等人家,也不至于非议太过,老爷倒好,竟想叫她入宫去?若是陛下知道了这小蹄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恼了瑶娘怎么办?”
英国公夫人姓张,闺名一个“芙”字,家世显赫,性子专横,这些年来,英国公多半时候不得不让着她。自打她得知丈夫要将外室生女送进宫中和自己可怜的女儿争宠后,心中便犹如百爪挠心,“可恨的是那个小蹄子还不知足,竟拿自戕做伐,装模做样不愿入宫去,依我看,她不想去便不让她去罢了,京中尼姑庵多的是,随便哪一个,自然都是她后半生的好归宿!”
“说完了?”
英国公冷笑一声,“一口一个小蹄子?哪里来的教养?厌了瑶娘,陛下不是早厌了么?尼姑庵是好去处,可以,明日我便安排了马车送了你去,不拘哪一家都是好去处。”
张氏听了这话,不由愣住,待她从丈夫绝情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冲上去要捶打他,却被英国公轻巧地推开了。
张氏又嚎道:“厌了瑶娘?!老爷好狠的心!若不是,若不是……”张氏嚷着嚷着突然静了下来,周身像浸在冰凉的海水中,唯有一颗心像是被置在炭火上灼烤。
差一点,就要烤焦了。
她盯着丈夫冰冷的脸,那一双眼睛射出厌恶神色,不由颓下去,瘫倒在他腿边,喃喃道:“瑶娘总是你的女儿啊……你怎能如此狠心……我知你不喜我,可瑶娘她又有什么错?你已经坏了她一次姻缘了,又如何忍心还舍弃了她?”说着泪流满面,好不凄楚。
“你这蠢妇!”英国公低吼道,“世间事,自然是一时光景一时语。当年嘉妃盛极是什么光景?谁又能知定王竟是个命数不长的?我只恨当年太过心软,竟听了你个无知妇人之语,便是当年狠下心肠,仍把瑶娘送入东宫就没有如今的诸多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