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苏意卿抽抽搭搭地道:“我做了个噩梦,好害怕。”“你这孩子!”温氏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指在女儿粉嫩嫩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多大的人了,这也值得哭,害不害羞啊?”
“可是,真是好害怕。”苏意卿把脸在母亲的手上蹭来蹭去,感受着那种柔软而真实的温度。
心还在抽痛,鲜明刻骨的感觉。那不是梦,前尘历历在目,昨日不能忘却。或许是在黄泉路上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她竟重返十五年前的旧世。
彼时,岁月静好,人间无忧。
白茶点燃了烛灯。柔和的火光驱散了拂晓之前的氤氲。
苏意卿的孺慕之态令温氏失笑。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可丑了,你五姐姐看到了要笑话你的。做了什么梦呢,会吓成这样?”
苏意卿前世时是一品诰命夫人,后来纵然时局战乱,她也始终处于秦子瞻的庇护之下,养尊处优,平日里端的是雍容高雅。如今回到十四岁的年纪,不知怎的,竟连心性也随着变了回去,言行举止间不由自主地带着小女儿娇憨的意味。
“娘。”苏意卿仰起脸,用泪水盈盈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温氏,“我不要嫁给子瞻,我们去和秦家退亲,好不好?”
“不好!”温氏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可是女孩子家能轻易说出口的?”
秦家九郎名子瞻,乃是京都出了名的年轻才俊,以未及弱冠之年而官至太府少卿,在本朝算是绝无仅有,这凭借的不仅是胶东秦氏的显赫家世,更是因着他惊人的才华和能干。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京中的闺阁女子提起秦九郎,十个有九个是会红了脸的。
这样一个被老天爷厚爱的男子,偏偏对苏意卿情有独钟,当初甫中了状元,秦家就急急地上门定下了亲事。
这件得意的事情,让温氏风光至今,这京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贵妇人,谁不羡慕她。
她此刻听得苏意卿这么说,饶是平日疼爱女儿,也不由板起了脸:“卿卿,你老实告诉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起了这种念头?”
苏意卿却是不怕母亲的,她一骨碌爬起来,钻到温氏的怀中:“我梦到子瞻负了我,他是个坏人,我不喜欢他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一丝委屈巴巴的意味。
温氏好气又好笑,赶紧唤白茶过来:“快服侍姑娘更衣,这天气怪冷的,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茶并苏意卿房里的海棠、芍药上前来,连哄带拉地侍奉着苏意卿起了床,梳洗妆扮。
天色渐渐大亮起来。
元日刚过,昨夜外头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
紫铜炉子里点着银丝炭,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炉子上头搁着杜若香屑,草木的香气随着温度慢慢散开,不很浓,若有若无地袅绕在帷幔间。
苏意卿嗅着这熟悉的气息,感觉整个人慢慢地鲜活了起来。
侍女给苏意卿穿上了一套丁香色的夹棉襦裙,那料子是出自松吴的云罗锦,裙裾上绣满了藤萝花蔓,长长地垂到了脚边,另佩了一幅同色的披帛,却是如烟雾般轻软透明,随着苏意卿的步子微微摇曳,更衬得她如同娇花一般。
温氏看了,极是满意,只有女儿这样的容貌,才能配得上秦子瞻那样的人才。
“娘……”苏意卿又蹭了过来,拖着长长的声音叫温氏。
温氏正色道:“这门亲事当初是你自己点头的,爹和娘替你相看过,秦家九郎家世样貌皆是上等,何况他对你是真心喜爱。虽说世事难料,保不齐他的心意一辈子不变,但如今你仅凭一夜癔梦,就对他妄下断言,不但愚昧,而且寡情,卿卿,你平日里素来乖巧,这种傻话,以后断不要再提。”
是啊,世事难料,秦子瞻对苏意卿好了一辈子,却在最后为了权势,断然舍弃了她。苏意卿如今想来,已经没有太多悲愤之意,唯余惆怅而已。
温氏看着女儿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又道:“再说了,子瞻能看上你这样的草包美人,那是我们苏家祖上积德,便宜了你,只有他嫌弃你的份,还轮不到你来嫌弃他。”
苏意卿闻言为之气结,愤愤地对母亲抗议:“我才不是草包,老师说我天资聪颖,禀赋出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白茶在后面撑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海棠和芍药胆子没那么大,忍笑忍得脸都憋红了。
“天资聪颖?禀赋出众?”温氏故做讶然状,转过头去问季嬷嬷,“周先生说的是谁家的子弟,好生厉害,嬷嬷你认识吗?”
京都久负盛名的白川书院山长周鸿生,号不愚山人,是大燕朝琴道第一国手,苏意卿正是他的关门弟子,也是他所收的唯一的女弟子。苏意卿所说的老师,指的自然是这位周先生。
季嬷嬷向来把苏意卿当成眼珠子来疼爱,比温氏这个母亲还纵容她,当下站出来为苏意卿撑腰:“六姑娘弹琴的时候,连那雀儿都落在边上听着,那还不是极好的?秦九公子上回还说过,假以时日,将来六姑娘的成就未必不能越过周先生,可见天资聪颖和禀赋出众都是真真的。”
这下子连温氏都忍不住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奈的宠溺之情:“可打住吧,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捧着她,难怪她轻狂起来了,这房里说说好了,可别传到外头去,我都要被羞死了。”
广陵苏氏乃是世代书香之家,无论男女,大都才情惊艳,远的不论,单说这一辈的年轻子弟,长房的大公子苏涵章、二公子苏涵节、二房的四公子苏涵君皆是科举进士出身,长房的五姑娘苏意娴也被时人奉为京都三才女之一。
反观苏意卿,于文墨之上真是乏善可陈,“琴棋书画”四艺之中,只有琴艺开了窍,这在苏家也算是异类了。但好在她所开窍的这门技艺,出色到了能令周鸿生破例将她收入门下。
虽然周鸿生曾笑言:“卿卿吾徒,为师执掌白川书院三十余年,门下弟子不知凡几,唯有你一人,连一首七律都做得不伦不类,真真气煞吾也。”
但这并不妨碍周老头子对她喜爱备至,无它尔,盖因苏意卿在琴道上确实天赋惊人。
温氏口中虽然奚落女儿,心下其实是骄傲的,但做母亲的,考虑的总是更多些。
她耐着性子对苏意卿道:“卿卿宝贝,自从你和子瞻定下了亲事,这京中多少小女娘羡慕你,你也是知道的,很多人都觉得你配不上子瞻,你的小尾巴可给我夹紧点,别惹事了。”
她朝着偏南边长房所居住的方向努了努嘴:“你五姐姐如今正在议亲,似乎不太顺当,你别去刺她的心,懂了吗?”
苏意卿还待言语,见母亲眼中已经带上了严厉的神色,只好泱泱地应诺了一声,沮丧地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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