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六章 慈父慈母(1 / 2)
月明白露,光阴往来。伴随着思念,三个月在风平浪静中无声滑过。
十天前,父亲和黎先生、黎太太同船回国,我专门到黎家,陪二老小住了几日。黎先生帮我联系了负责留法勤工俭学的管事,联络上几个同期坐船的留法学生。久别的一家子亲热和乐,只是那几日,我未曾踏足后院,有些事和地方,最好只留在记忆里。
这几个月,家里虽无事发生,父亲还是支持我出国,离开战火蔓延、日趋动荡的环境。母亲偶尔会在添置行装时,对我感叹几声,恐怕所生的四个孩子,婚礼都无缘亲睹了。我安慰母亲,一定学成归国再嫁与梦泽,好圆她的心愿。母亲不是嗤之以鼻,就是回说,不敢把我这个祸害留得太久,苏家的顶子不够罩的,只管去磨梦泽。
母亲素来心气刚硬,除了大姐的事情,很少露出软弱的一面。小时总因母亲不像其他人家的母亲,心肝肉儿地处处显露母爱,心怀不满,痛苦压抑,现在想起都觉惭愧。幸好有惠欣和韵西的开导鼓励,才能看到母亲深藏的爱,是那样的高义和宽广。她从不用狭隘的母爱,来羁绊束缚孩子,不以自己的得失为优先,理智选择最利于孩子的举措,有这样的母亲何其幸哉。
临行的前一天,家里来了位稀客,远山。远山的身形,比起六年前更加魁伟,眉宇间也更加威严,完全是一方霸主的气度。远山每年都会来京几次,常是行色匆匆,且他的公事繁多,我也多半在校,很少似从前那样,好好坐下聊天。话虽如此,我们之间兄妹情谊,从未因此变得生疏,竟比一般亲兄妹,还要亲厚。父亲笑说,我的面子竟然比他的都大,出去一趟的待遇,竟是如此不同。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喝茶吃饭聊天,远山看着我笑道:“大半年没见九妹,前阵子碰见会凌,听到九妹一堆的新故事,精彩得可以去编一出戏了。”
母亲没好气地接道:“可不,精彩得要背井离乡,还差点把你也搭进去了。”
会凌他还不知蓝家的事,故远山目带询问望着我,我不知如何开口,毕竟振中与他是朋友。父亲忙圆过场,“过去了就不要提了,送韵洋出去也是锻炼一下,整天躲在大家的保护下,胆子越宠越大,真怕到时惹出事来,几家都顶不住。”
远山不以为然,“三叔,咱们苏家难得出了九妹这样的女子,不用太拘着她。九妹有胆也有识,不会乱来,三叔只管放心,侄儿是不会看走眼的。”
母亲叹口气,接过话,“我以前也是这样想,可是忘了,还有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条。远山你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说出来大家心里好有个底儿。”
于是,母亲把蓝鹏飞的事情说了一遍。
远山听后沉默半晌,突地笑道:“蓝鹏飞那个老滑头,居然也在九妹手下吃了瘪。九妹,你这一下子让两大派系的军头栽了跟头,真不简单,幸亏咱们是自家人。”
父亲闻言笑了笑,“远山,你别忘了还有后院起火这条,你这一方军头,也别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远山、蓝鹏飞和杨仲源,是北方军队中主要的三个派系军头,还有一派,是总理在中北部的军队。总理有英美作靠山,军队虽不如杨仲源兵多,政治实力却是最强,这也是杨仲源与蓝鹏飞结盟的原因。远山固守自家地盘,没有像那两人积极外扩,但也因军饷武器分配的一些因素,时常有些摩擦。虽然平时大家都互留面子,暗地里勾心斗角、看戏使绊子、落井下石没少干。远山势力最弱,自然没少受他们的夹磨。
远山豪气地说道:“这不有九妹定的苏家家训吗?真要照着做,还有谁敢欺到咱家头上来。”
大家听后都笑了起来,父亲笑着朗声回道:“赶明儿我去给你大伯说说,在苏家祠堂里刻上这一条。做不做得到没关系,拿去吓吓人也是好的。”
远山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父亲,“侄儿知道三叔情面够广,但现在往南到处都在开战,侄儿担心九妹路上安危,怕那些军人不长眼,擅越写了这封信,让九妹带在身边。这次侄儿没参入战局,两边的人马多少会给点薄面。另外,侄儿会派两名卫兵护送九妹南下,蓝家和杨家的军队正在这条线上,还是慎重点好。”
七月中,沿海常有飓风来袭,坐海船也不保险,我和静雅的游泳技术又不高明,因此我俩不顾战火的危险,还是选择乘坐火车,现在添上远山的情面,父母自然舒心不少。
我谢过远山,他正色说道:“当年在外白渡桥,九妹说过,要陪三哥一起翻越蜀道。三哥能力微薄,这些年只能力求独善其身,但始终没有忘记。九妹倒是没让三哥失望,也是三哥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希望的一个燃点。三哥所做的这些,也是履行自己的诺言,好好保住你这颗少年头,三哥等着你学成归来。”
远山的语调,开始有些沉重,尔后豪迈之气渐起,多年前那个意气飞扬,兼济天下的远山,似乎又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郑重地向远山点头道:“三哥,精神不灭,希望相随。韵洋不会忘记今生的第一个誓言。”
远山听后微怔片刻,豪气地举起面前的酒杯,“好个精神不灭,希望相随。冲这句话,当浮一大白。三哥敬你,三叔、三婶,侄儿也敬您们,教养出这样不凡的九妹。”
传杯换盏后,父亲对我殷殷说道:“韵洋,为父从来不指望你要多有出息,只希望你能过好你的一生。该说的该讲的,这些年也都说尽讲透了。可是,总是觉得不够多,不够全,生怕那里少说了一句,让你多经了一分坎坷,担心少嘱咐一句,使你多添了一道闪失。”
父亲爽快的眼神,变得凝重。“可这人生的路,还是得你自己走下去,环境不同,情况不同,许多事还得你自己领会,自己琢磨。当年回国的船上,为父担心你不适应国内的生活,鼓励你要勇敢坚强,其后也一直支持你,从不想限制你,让你能在这桎梏的环境中,获得最大的自由空间。你真的做得很好,为父和你母亲真的很满意。现在你就要离开家,为父再送你一句话: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人不能光知道放,还要懂得收,做事一定要懂得权衡、度量,这样才能走得更远、更顺。”
听到此处,我咬紧嘴唇,忍住泪重重点点头,父亲,永远是我人生的一个支点,稳固的支点。
“韵洋,本来为父还想再多留你两年,想再多替你撑撑伞,牵着你再多走一会,不过梦泽是个好青年,为父相信他会好好爱护你,把你交给他,为父和你母亲都很放心,好好和他一起相扶相持,走好路,走稳路,这就是为父对你最大的期望。”豪爽的父亲,用少见温情的眼光看着我,如同看着即将出嫁的女儿,心中纵使万般不舍,仍满带鼓励。本在心里暗誓,不在父母亲面前流泪,不让他们难过,可面对如此浓浓的父爱,泪水终究没有忍住,起身离位在父母椅前跪下,哽咽向他们赔礼,述说自己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