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无心薄情（1 / 2）
林渺蜷进被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
房门已经修好了，暖气在屋内上下左右地循环。
都说小孩子感觉是最敏锐的，林渺早已过了能被称为小孩子的年纪，但面对他人的好意或是恶意，他总能敏锐地察觉到。
比如对宋逸辰，在见到他本人前，林渺只在电视上见过他，年轻有魄力，脸上总是带笑，那笑容叫人看不出真情抑或假意。
然而那天晚上，宋逸辰推开体育器材室的门时，林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再定睛细看，的的确确是宋逸辰，而且是笑里藏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宋逸辰。
宋逸辰把他狠狠推回去时，林渺就怕了。
他和印象里，宋子荣于秋睿向林渺描述的那位兄长，大相径庭。
林渺讨厌这个陌生的宋逸辰，他习惯了孤独，所以不会告诉别人，在漆黑阴冷的狭窄器材室里，强忍着难受与饥饿，把两条短信发给宋逸辰，经历了多么大的心理煎熬。
宋子荣和于秋睿死了，林渺坐起身，后背贴着墙，仰头望向床顶，深夜，什么都看不见。
他轻轻捂住胸口，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死了，留下一个他等了十年的哥哥，一个突如其来的宋逸辰，眼里只有遗产。
林渺并非无法理解，在医院那个晚上，听宋逸辰和乔牧谈心，就好像把自己置身于旁观者的位置，反过头来，真真切切地明白，对于宋家人来说，他才是多余的第三人。
那些财产，本就应该属于宋逸辰。宋逸辰看重遗产，想把它们拿回去，很正常。
但如果，他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把领养协议签了，照宋逸辰那般无情凉薄的个性，他们往后或许再无交集。
林渺深思彻夜，在床上拥着被子坐到了大天亮。
宋逸辰不可能花太多时间留在宁北，他工作很忙。宋子荣和于秋睿的遗体捞上来当天就火化了，骨灰盛在圆腹瓷瓶中，送回宁北尽快安葬。
宋逸辰起得早，在外边敲林渺的门：“今天送爸妈下葬，阿渺，你去吗？”
按照林渺的个性，平常断不会出门，但安葬日毕竟非同寻常，林渺一言未发，趿拉拖鞋下床，推开门望向穿戴整齐的宋逸辰，点了点头。
宋逸辰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胸口别着朵白花，头发一丝不苟梳至脑后，有些疲惫地看着林渺。林渺关上门，回碧纱橱后，三下二除五换了衣服。
林渺理所当然以为宋逸辰会去，然而宋逸辰只是送他上了黑色SUV。
郑管家低声询问：“辰少爷，您真的不再考虑么？”
宋逸辰强压疲惫，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撇了下嘴角：“我去干嘛，有林渺去不就行了？我看对宋子荣于秋睿来说，林渺才是亲儿子。再说现场就你们几个人，又不用应酬，你们去，我不去。”
林渺坐在车里，怔怔地看着他，也许宋逸辰在逞强，他和父母之间的芥蒂远未消解。
林渺听何从晖说过宋逸辰的事，包括宋逸辰当初是怎么提上行李离开宋家。
宋逸辰坚持留在家里等他们，郑管家屡次劝他未果，摇头叹气，坐上SUV副驾驶，朝耐心等候的司机说：“走吧。”
车窗玻璃单向可视，林渺看得见宋逸辰，那双初见时饱含邪气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就那么目送他们驶向墓园。林渺怀里紧紧抱着宋子荣和于秋睿的骨灰，蓦然感到茫然无措。
将骨灰郑重地放入金丝楠木棺材，棺椁封上，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天人永别。
林渺在墓碑前驻足，郑管家撑了一把黑伞伫立于他身后，宁北的天气阴晴不定，说变就变，冬雨突如其来，丝丝缕缕往下飘，不像能成气候的瓢泼大雨。
风一刮，雨丝飘在脸上，拂起了黑色衣襟，林渺仰天望向天幕，轻轻眨了下眼睛。
瓜果鲜花和三柱香，礼数齐备。
不知僵立多久，郑管家弯下腰拍了拍林渺肩头：“小少爷，天暗，该回去了。”
树丛中似有人影飘过，林渺微蹙眉头，郑管家没看见那人影，疑惑地顺林渺视线望去，灌木丛并几颗高大的针叶常绿松，别无他物。
林渺转身走出墓园，下山的路是一节青石板，他慢吞吞地走着，郑管家以为他有心事，劝慰道：“小少爷，节哀顺变。”
林渺摇了摇头，张嘴似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长期习惯于闭嘴，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哑巴了，他不苟言笑，面上神情淡漠，取了郑管家手里的伞自己撑着，郑管家撑开另外一把。
郑管家感叹：“辰少爷离家时，与先生吵得天翻地覆，如今先生去了，辰少爷竟也不打算来送送二老。”苍凉的话语中隐有几分责怪之意：“先生和夫人这些年始终记挂他，我看辰少爷现在这样，二老是白牵挂他了。”
临到终了，连送葬这么紧要的事，都要让一未成年的养子来做。
宋逸辰在郑管家心里，结结实实打上了不孝的印章。
郑管家无意的感叹，像一根刺落在林渺心里。
实际上，不止郑管家，几乎除乔牧外的所有人，都认为十年来对父母不闻不问的宋逸辰不孝透顶。
人死为大，都说人一死了恩恩怨怨也该抛诸脑后，可宋逸辰连一滴眼泪都未曾为宋于夫妇掉过，他回到宁北，不过是为了逼迫林渺签字，从而取得宋家遗产罢了。
宋逸辰甚至拒绝风风光光送父母下葬，而是让他们在如此凄凉的光景中，与人世最后道别。
何从晖斥他无情，郑管家斥他无义。
那么林渺呢？在那晚，医院里，在听到宋逸辰和乔牧的对话前，林渺以为宋逸辰就是个狠心薄情的纨绔子，若非了解宋逸辰的乔牧问出那句“你很难过吧”，林渺对宋逸辰的印象就要敲死了。
林渺若有所觉，撑着伞匆匆跑回墓园，脚下溅起一连串水花。郑管家在他身后急急地喊：“小少爷，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