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果(1 / 2)
猎户村中,家家户户节省地使用着煤油灯,不少人早早地睡了。
翠西站在井边,吃力地打着水,咬紧牙关的神态,仿佛在忍耐着什么。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消瘦的面颊上,蜿蜒地淌着泪。
她不为辛苦而哭,也不觉得自己为父母做些家务有何不可。但母亲坐在油灯旁,满面辉光地抚着微凸的肚皮,那过于怜惜与慈爱的神态,令她有些恍惚。
“翠西啊,以后你就是姐姐了,要让着弟弟,照顾弟弟,知道吗?”
“妈妈要生小孩的了吗?怎么知道是弟弟的?说不定是妹妹呢?”
“呸!童言无忌,呸呸呸!”
那时的她还没回过神来,父亲便横眉怒目地出现了,还推了她一把,嫌恶地道:“乌鸦嘴,可别好的不灵坏的灵。我们有你这一个赔钱货就够了,还想再来一个?你是扫把星转世吗?滚滚滚,打水烧水去,看到你就来气。”
懵懂的翠西含|着泪,战战兢兢地出了门。她没有走远,只是蹲在门边,想用门缝中透出的那点微光温暖自己——这可是她的家啊。
“孩子他爹,你也真是的,小孩子没轻重,计较个什么劲儿。”
“妇道人家懂什么,好好护着你肚子里的那块肉,给老|子生个儿子出来才是正道。”
“切,女儿不也挺贴心的吗。”
“女儿有什么用?能继承老|子的一身武艺当个出色的猎户吗?更别说将来还要嫁到别人家,就是个赔钱货!”
“你、你也可以拿点彩礼的嘛。养她就多添双筷子,还会做家务,又不费你什么事儿。”
“她还敢费事儿?也就嫁出去时换匹马了。我跟你说,这胎必须是男的,不然还得生,老|子要个继承人!”
“又没爵位要继承……”
妇人的嘟囔声中,女孩泪流满面。她看着别家窗户上温馨的倒影,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就不一样。
对了,一定因为她是女孩的关系。村里的那些男孩,不都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手上吗?不用做家务,整天游手好闲,他们的父亲还乐呵地说自己的儿子有前途,大人可真奇怪啊……
翠西刚将盛满的水桶提上井口,额头突然一痛。她受到惊吓,跌坐在地,水桶也随之坠入井中。水花四溅的声响令她担心木桶摔烂了,自己会被罚的。
不远处,一个男孩笑嘻嘻地从黑暗中走出,油嘴滑舌地向她搭话。
“小心些,可别自己也滑入井里了。”
“没有你用石子砸我,我怎么会跌倒!”
“我砸你了吗?那只手砸的?空口无凭哦。”
“你……”
“听说婶婶又怀了?你那么能干,可以当小妈妈了。”
“我、我不要当小妈妈……”
“为什么?”
“我也是孩子啊,和你们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你不带把。”
男孩用高人一等的姿态,晃着手指数落:“你看皇帝、大臣、将军、骑士、教皇都是男的,有女的什么事儿啊?女的啊,就要本分,待在家里生儿育女,伺候丈夫,这才是她们该做的!”
“你、你胡说!”翠西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母亲对弟弟的期待、父亲对自己的渺视、还有男孩那老气横秋的说法,都让她觉得很压抑。她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她努力又勤奋,为什么就换不回正眼相待呢?性别就这么这么重要吗?
不知不觉间,女孩儿便跑入了森林。作为猎户的女儿,她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原路返回,以免受到野兽袭|击。她可不想向村民求救,换来“女孩儿就是不行”的评价。即使她真的不行,也不能连累其她同性被小看!
倏尔,她竖起耳朵,谨慎地辨认着——是狼群袭|击吗?
她隔着衣物,捏紧了胸口的挂坠。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馈赠,能给她心灵上的支持与安慰。以往提着沉重的水桶时、跌向沟渠时、乌鸦扑袭时,每一次似乎都能化险为夷。她笃信着这块护身符,总是幻想着有一位天使张开翅膀,守护着自己。
不知是否是错觉,加大的风裹挟着嘈杂的轻响,传到了她的耳边。细碎的气声此起彼伏,不像是兽群夜袭,而像是压低的话语声。
翠西皱着眉,绕着村子走了十几步,看到声源地的方向隐约闪烁着几点火光。她又猫腰走近了几步,才在晃动的光线下,隐约辨明了人形。
有人接近?那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领头的人有些眼熟,骑马被簇拥在正中的,似乎也并不陌生……当翠西意识到那些是林边镇民时,他们已经在民兵的带领下,将半个猎户村围了起来。
他们踹开了边门,鱼贯而入。有人一马当先,冲到栅栏对面,将正门锁上了。翠西彻底被关在栅栏外,她正准备高呼示警,便见到一些警觉的猎户已经拿着武器,冲出木屋,直面来者。她躲入一棵灌木后,透过枝叶缝隙,看着事态发展。
镇长之子骑着高头大马,缓步而出,要求村民交出信教的老妇人。一番僵持后,头发花白的老妇披着衣,主动走了出来。
二者先是对话交流,随后开始起口角。镇长之子挥舞着一页纸张,居高临下地质问与呵斥。老妇昂着头,毫不退让地指责对方,说的都是翠西听腻了的渎神论调。
冲突升级,镇民们拉拉扯扯地,准备抓人。猎户们展开抵抗,老妇之子更是挥舞武器,连伤数人,矛盾彻底爆发。
晃动的火光下,翠西看着兵器乱舞、血光四溅。一张张染血的面庞狰狞又暴戾,她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亲戚、哪个是邻居、哪个是她的父亲。看着男人们以血相搏,女人们躲在窗后瑟瑟发抖,她觉得两个群体都有问题:前者太像狼群,甚至会同类相残,后者太像兔子,被圈养着等待处置。
可大家明明是同样的物种啊?
孩子哭泣的声音唤回了翠西的心神,她担忧地看着这场莫名的冲突,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夜风被血腥味浸染,这令她如同置身于血浆之中,很不舒服。她想要找个暗处,爬栅栏回村中。自己太过弱小,但至少要保护好母亲,她还怀着弟弟呢!
翠西的行动力强,她很快就选定了一间木屋的后方,作为遮蔽视野的突破口。她搬来一块大石,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她的腰,微凉的风拂面而来,仿佛在支撑着她。
趁着浑身轻|盈有力,翠西将大石头搬到目的地,踩着它爬上栅栏,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尖的铁刺。当她踏实了,准备往下跳时,一支流矢破风而至,迎面刺向她的鼻尖。
“不!”生死关头,翠西哑着嗓子,喊不出声。但心头的吼声格外有力,仿佛能割裂夜色,凝滞时光。
她不能死,不能窝窝囊囊地倒在这里!她要活下去,作为一位女性堂堂正正地活!
我想活下去!!!
翠西在心中怒吼,她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夜风将四周的讯息反馈到她的脑中,而她聚集起这股力量,针尖对麦芒地向前刺去。“噌”地一声,流矢被无形的力量从中劈开,擦着女孩的脸颊坠落,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