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雨水(2 / 2)
西北方火光冲天,厮杀叫喊声断断续续传来。不知这场战事会维持多久,她得赶紧找到施姐姐,一起逃出去。
祝清圆扶着山壁,踉踉跄跄地沿着栈道奔跑。所幸涂山教的人都在外御敌,她这一路才可平安无事。
绕过栈道,踩下云梯,祝清圆大约是来到了涂山教的大本营。连绵的高脚竹楼扎在峭壁边缘,底下百米是墨色的深潭,倒映着月影,却纹丝不动,像是巨兽的大口。
不知为何,祝清圆很自然地觉得,涂山教的重地一定就在这水潭周围。她抿紧嘴唇,顺着交错的竹梯一点一点往下爬。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夜,在四面包裹的山谷中久久不息。吓得祝清圆差点踩空。
这是姑娘家的声音。
祝清圆循声前往,果然在山底发现了一扇半遮半掩的石门。她无力推开,但这石门并非严丝合缝,里头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来。
她屏住呼吸,发现里头除了啜泣便是惨呼痛哭,此起彼伏,至少有十数个女子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想必施姐姐也一定在其中。
里头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祝清圆也不敢细想,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顺着缝隙飘来,连炼丹的药味都压制不住。
她不禁胸腹一阵翻涌,赶紧转身逃离。
祝清圆顺着原路返回,她得回去找韦义,让他率军来突破此处救人。
她狂奔在月下的栈道上,身上处处伤痕,一边哭一边跑,而兵戈剑戟声也愈来愈清晰。
祝清圆不敢前往正门的牌楼,咬咬牙决定从侧边的林子里钻出去。直到她出来后,她才明白这场战事早已经不是她能参与的了。
十步一人倒在林子中,有的还留着命,在朦胧地呼救。她好似重新回到了上一世宫变的那天。
晨起皇后娘娘还召她入宫叙话,说是为她备好了大婚的喜服,来看看合不合身。
可当她在鸾宫偏殿准备更衣时,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娥却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掀翻她的喜服,塞给她一身凤袍,勒令她穿上。
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此时又有人闯进来,却被大宫娥一匕首杀了。
那是祝清圆第一次直面杀人。
她尖叫出声,终于还是听话地将凤袍穿上,被宫娥拉着离开。一路上经过的花园、长廊、墙根,处处尸横遍野,血在砖缝中蜿蜒。
“姑姑,大魏要没了吗?”她哭着地问宫娥。
那女使将她大力推入金殿,微微一笑:“大魏没了,还有大赵。”
“不想没命的话便背对着宫门站好,千万别动。”
大赵,祝清圆那时才明白过来,不是外敌入侵,只是赵家反了。
“小心!”
在祝清圆恍神之际,突然被人一把扯过,大刀与刺向祝清圆的剑刃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刮响。
是韦义救了她。
祝清圆赶忙回神,对韦义道:“我找到了施姐姐,她在涂山教山谷底的石洞中,旁边有一方很大的圆形水潭!”
韦义已经与那人打起来了,他从牙缝中溢出话,很是吃力:“大胜!你助她,去府衙……”
另一个挥锤的大汉从旁领命,开始带着祝清圆反身往山下跑。
名为大胜的莽汉功夫了得,大锤一挥,那些涂山教的教徒便都扑倒在地。但他们逆流的身形却引起了那位胡左使的注意。
胡左使自袖中射出一柄飞刀,没入大胜的膝弯,他霎时一个踉跄,跪了下来。
又是他!
祝清圆吓得连连后退,转身便跑。没有了人从旁保护,她六神无主,像只笼中雀在密林里头乱转,而那胡左使却一步步逼近。
没有退路了。
祝清圆的身后此刻已是万丈深渊,只有一颗歪脖老树伫立崖边。
她哆哆嗦嗦靠在树干上,哭着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有钱的小丫头啊。”那人咧嘴笑,却无声。
钱,又是为了钱,当一个有钱的小娘子就这么难吗!
但此刻为了保命,她自然要服软。祝清圆立马从衣襟内掏出一沓银票,这原本是她为逃跑而准备的,足值五千两。
正当她颤颤巍巍要交出银票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队凌厉的马蹄声。连她都听见了,何况胡左使。
胡左使转头看去,就是这一刹那的工夫,那西域马已经碾过荆棘,跃然眼前。
马上的郎君鬓发飞扬,凝眸漠然,现出身后迢迢一线的冷灰天色。他于马背上腾跃鹘落,手中的薄剑轻略过胡左使的脖颈。
鲜血如注扬洒半空,祝清圆整个人眼睛都忘了眨。但是下一瞬落在她眼上的并不是那人腥脏的血,而是郎君带着山间凉风的掌心。
“咴——”
骏马脱缰的长鸣终于撕开了这沉沉的一夜。
“李行……”小姑娘怔怔开口,拉下他覆在自己眼上的手,直直地掉入郎君眼眸深处。
二人不语,嫁衣与玄色武袍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交融。
这一场恶战终于结束,四野逐渐安静。
李衎将浑身是伤的小姑娘横抱起,而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逐渐泛起光亮的天际。
云下阴阴沉沉,水雾笼罩在连绵的山尖,灰黛一片,带着尘土味的雨水噼啪而下。
小姑娘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心,小声道:“下雨了。”
郎君第二次从她满脸的水迹中认出她的眼泪,指腹轻轻擦过,什么也没说。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远。
景明九年二月终,河水破冰,大雁北归,而雨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