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愧疚(1 / 2)
谢书未言,只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
“当然没有。”季淮望着她清澈的杏眸,好笑道:“已过了那般久,怎至于难过至今?”
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笑道:“想出去走走吗?”
谢书以为他要散心,便点头。
今夜月色很淡,星辰比往日明亮,像是银河倾倒,流泻出的光点缀满整个夜空。
除却守夜的宫人,大多已经就寝,于是一路静悄悄,气氛清幽寂静,使得人的心?情也?比白日平和宁静。
在这祥和的夜色中,谢书迟疑开口:“殿下的生母…是个怎样的人?”
季淮目视前方,闻言也?没转过头,只道:“她啊……”似在思考,而后再开口时,声音轻上许多:“自卑怯懦,软弱可欺,明是出身污泥,却总怀着一丝不该有的天真。”
“殿下……”
季淮应了声,后平静叙述:“她是江南出身的瘦马,因生了一副好相貌和有副好嗓子,被下江南的父皇看上,带入宫中,破格封了女御。然除却初时得父皇几日恩宠,后在美人如云的皇宫,恩宠渐消。”
说着他停下脚步,轻点下颚,示意前方:“到了。”
谢书疑惑抬眸,见到一座宫殿,听他继续道:“她生前住在此处。”
“要看看吗?”虽是问句,季淮却依旧抬脚进去。
秀淑宫,匾额上明晃晃地镶着这几个大字。殿中三座房屋,现下主宫住得罗妃,而季淮的生母原住在偏殿,后住着于美人,一年前于美人病故,又换了其他新人。
宫殿屹立不倒,住得人却是来了又去。
窗内烛火已灭,暗室归于寂静,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恍惚感受不到人气。
直到季淮再次开口,清润的嗓音让夜色柔和起来:“慢慢地,她被父皇遗忘。”
“一个出身差,位分低,又不得皇帝宠爱的妃子,连宫人都怠慢轻视她,更莫说其他比她位分高的妃嫔,然她从不反抗,只因她觉得别人说得没错,她那般低微的出身,连宫里的宫人都比不过,能得皇帝几日宠幸,免于流离之苦,已是她此生之幸。”
“她卑微而懦弱的活在众人的轻视欺辱下,直到生下来我,又被父皇记起,将她的位份向上提了一级,然位份提得再高又如何?……”季淮轻笑一声:“她的心?提不起来,骨头永远弯着。一旦父皇再次将她忘却,一切便都回到原点。”
“她依旧卑微地过活,连带我与她一起被所有人轻视。我们吃得不如宫人,冬日最寒冷时,没有取暖的炭火,只能在冰冷的房内裹着被子发抖,还是膳房的王公公看不下去,替我们讨来最低劣的炭。”
季淮向前走一步,谢书盯着他的背影,见他目视木门,声音温和到似是在谈论他人之事:“炭火熏人,我被熏得直咳嗽,终敌不过寒冷,只能一边咳嗽着一边靠近仅有的暖意。”
“殿下……”谢书看不见他的神情,听他语气愈平静,便愈心?疼。
“孤没事。”季淮转过身,面容带笑,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模样。
他面对谢书,继续道:“虽说她一生卑微怯懦,然我知道这不能怨她。她的性格由她生长的环境造就,我无?法要求一个长于淤泥中的人,能够自信磊落,毕竟能够摆脱由黑暗带来的阴影之人,仅是少数。”
“且她也有果?决勇敢的一面……”季淮的目光渐深而悠远:“她将这一面……留给了我。”
季淮没再看谢书,看向夜色:“十几年前,皇后无出,需自后宫妃嫔中择子过继。皇后的儿子有机会成为太子,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最后皇后选了我。”
“那段时日,母亲面上很开心?,然盯着我看的时候比以往更多了。初时,我以为她是在不舍,后来才知,她早已做好离开人世的准备。”
季淮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手被谢书握住,他回握过去,平静地接着道:“那日,我被父皇封为太子,我站在金銮殿中,手里拿着册封的圣旨,想着她终于熬出头了,有我在,再不敢有人轻视怠慢她。”
“我会让她挺起脊背,不用再活得那般窝囊。但当我回到这里……”季淮侧身,举起手指向殿门的方向:“我打开门,见到她的身体悬在梁上,呼吸全无。”
“所有都在疑惑,觉得她傻,好不容易熬出头,却想不开要自尽。我也?想不明白,直到看到她给我留的遗书。”
“太子的生母是个瘦马,她觉得对我而言这是个污点,所以她亲自将这个污点解决。而后我的前途一片光明,人生路上干干净净,她也觉得解脱。”
“于她来说,活着是种痛苦,卑躬屈膝一世,她用命改了儿子的命运。她希望她的儿子不要活得那般卑微窝囊,可以不必看人眼色。可是她未曾问过……”
季淮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她的儿子愿不愿意用她的命,去换个前程?”
“殿下……”
谢书今夜唤了他三声殿下,每唤一声,心?都揪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出口只余这二字敬称,最终她只能握紧季淮的手,徒劳地想要传递某种?情绪。
“阿书——”季淮语气恢复平静,他漂亮的桃花眸,若夜色一般黑,声音带着夜色的柔:“孤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孤。孤是想告诉你,孤的人生已无退路,她用命为孤铺的路,孤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然孤希望……”
他笑起来:“这条路你能陪孤一起走……”
季淮认真而温柔地凝视谢书,未将后半句道出,只在心中言:莫再半路退下。
谢书的心?中一片柔软。怎需季淮来言,自她醒来的那刻,就已做好同他相守一生的决心。
她郑重点头:“殿下,臣妾会一直陪着你。”
那夜季淮同谢书通了心?意后,两人的感情更甚往昔,好得谢书几近忘却一切,忘了自己和季淮的身份,忘记无法躲过的现实。
直到去未央宫,谢书陪皇后用早膳时,皇后玩笑般问了句:“一年多了,阿书腹中怎么还没消息?本宫还等着抱皇孙呢。”
谢书心?中咯噔一下,含糊着应付过去,而后不知又怎么谈及东宫冷清,她的心?中便生出不安,预感自己一直避忌的事情,快躲不过去了。
次日,季淮去前朝上早朝,谢书留在东宫,殿外忽传来喧闹声。
她起身出去,便看见庭院中几个粉白黛黑,身段袅袅的美人。
“娘娘。”皇帝身边的内侍,对谢书行礼后,笑道:“东宫冷清,这些是陛下让奴才给太子殿下送来的美人,皆是品行端庄的良家女子,劳烦娘娘安置了。”
看着那几个女子的面容,谢书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终于想起,前世时与今世相似的时间中,皇帝也?曾为季淮送来美人。
而那时她替季淮收了,季淮归来后,闻言沉默看她许久,最终未言什么?,此后那几位女子便留在东宫,随着季淮登基,一起封了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