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1 / 2)
容时九岁以后,就在冷宫里讨生活。
冷宫很大,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正门和角门一年四季都锁着,院子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的树东一棵西一棵,长得比歪脖子树还磕碜。
负责看管冷宫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宦官,脸上长着刻薄的皱纹,老眼浑浊得像是泼进了雨天里被踩烂的泥水。
老宦官长得吓人,性格也神神叨叨的,像黑山上的索命鬼怪一样,别人都怕他。
但容时喜欢这个老宦官。
容时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害怕的东西,他似乎都很喜欢。比如狼狗之类的猛兽,蛇蝎之类的毒物,在容时看来,都很可爱。
有人和容时说,老宦官是比猛兽毒物还要危险的东西。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先帝某个宠姬身边的走狗,害过的人命不知凡几,罪孽深重,业火滔天。
这些话从容时左耳进右耳出,没落到实处,反而使容时看这个老宦官越看越顺眼。
老宦官眼睛快瞎了,心却不瞎,甚至比这宫里的大部分人都敏锐。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乖僻邪谬的小孩喜欢他。
老宦官一辈子在后宫里汲汲营营,全身都是心眼,满心只有算计,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有了孩子缘,一颗冷硬的心后知后觉地有了温度。
他琢磨着,人生最后几年,养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容时的喜欢和平常孩子的喜欢不一样。在容时眼中,老宦官其实就和草丛里的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看着有些可爱罢了。
老宦官不知道这一点,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在意。
他送给了容时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小巧的弯刀,形状似弯月,刀柄的纹样怪异,弯刀虽小握在手上却是沉甸甸凉冰冰,竟似一把名器。
“这里,还有这里,”老宦官比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然后又比了一下自己的心脏,“砍下去,对方绝无活命的机会。”
容时当时不过一个孩子,小小的一个,力气不够,老宦官想了想,便指着冷宫角落的一丛草说:“看到了吗。”
“看到了。”那是离国最普通的一种草,名曰“南星”。
老宦官又指了指台阶上的青苔,眯着眼睛笑道:“两个东西碾磨成汁混在一起。”
“便有剧毒。”
“你涂在刀刃上,不论砍他哪里,他都必死无疑。”
老宦官果然是隐在草丛里的一条毒蛇。容时心想。
来自老宦官的照顾让容时的冷宫生活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不过老宦官不直接给容时多的东西,他只教他怎么自己夺取。
冷宫院子年久失修,西边角落有一个矮洞,不知道是从前哪个不甘受困的人凿出来的,被丛丛杂草掩映,寻常人不易发现。
老宦官引导容时发现了这个洞,又与他透露了距离冷宫最近的一个少使的宫殿的方位,少使曾经受宠,有一个小厨房。如今她失宠许久,小厨房却还在,宫殿里到了晚上也无人值夜。
容时发现这个洞后果然经常偷偷溜出冷宫。入夜之后出去,天亮之前回来。
老宦官见了只装作不知。
但容时的目的却不只是一个少使的小厨房。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皇宫里不同的地方。
晚上皇宫里面会有巡夜的禁卫,容时出去后为了躲避侍卫便东躲西藏,刚开始的时候他躲得很吃力,多次都险些被发现,到后来他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爬墙、上树、伏地等等他当太子时没做过的事都一一做了个遍,且越来越熟练,有段时间他的身上常常沾满了草叶和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有时身上还会湿漉漉的,像从河里逃出一样。
半年后的一日傍晚,他从门口的歪树上折了一根树枝,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来回画动,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幅画。
“你画的什么?”
老宦官的声音突然出现,容时站了起来,用树枝指着地上的画:“地图。”
老宦官视力不好,他蹲下来看,然后即便是他,也不免吃了一惊。
这是皇宫的地图。
老宦官脑子里开始浮现他从前在各条宫道间穿过的记忆。随着这张地图,那些渐渐被他遗忘的年轻时候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
“这……这地图……”老宦官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有点抖,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个地图,与实际上的皇宫分毫不差。不仅如此,上面还罗列了巡夜侍卫轮值的时间、每个时间当值人的性格和弱点,比如谁爱偷懒,谁喜欢喝酒,谁钟爱赌博等等不一而足。
老宦官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面前尚且形容稚嫩的小孩。
容时将地上的地图抹去,平静地问老宦官:“你要跟我走吗?”
“去哪?”
“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
老宦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不见边际的深宫,重重叠叠,宫阙万间。他缓缓道:“殿下,你是此间主人,缘何要离开?”
容时说道:“我讨厌这里,只想远远的离开。”
“可若再遇到讨厌的事,你要怎么办?再离开一次?”老宦官摇了摇头,“这世间多的是污秽丑恶,你是躲不掉的。”
“那怎么办?”
“唯有坐上那里——”老宦官伸出手遥指奉天殿的方向,“你才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讨厌的东西,你想怎么毁就怎么毁,喜欢的东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这有什么关系,殿下,迟早有一天你会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在此之前,你需要耐心蛰伏,等待时机。”
当晚,容时彻夜未眠。
夜色如墨,春寒袭人。容时翻了个身,然后看见窗外一个人影闪过。
此人潜入容时的房间内,手中缠着一条白绫。他要绞杀了容时,然后将其伪装成自杀。
床上稚儿睡得安稳,他眼中有一瞬间的不忍。但这微乎其微的同情并不能阻止他拉开手中的长绫。
薄被之下,容时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弯刀。天上浓云移动,遮住了月光,四周漆黑,唯有云缝里朦朦胧胧泄过来的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