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 残酷的人生(2 / 2)
“上帝并不存在。”摩尔气急败坏地冲到窗户,他望着窗外,望着蓝天,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望,冉妮亚感觉到他的眼神是无助、无神而空洞的,显然,他受到了震动。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慢腾腾地踱过来,劝说索菲放弃这些危险的思想,他愿意为她求情。
索菲摇头。
……
李德谢绝了慕尼黑地方官的宴请,与冉妮亚在屋子里窃窃私语。已经下半夜了,冉妮亚哈欠连连地回屋休息去了,李德疲惫地躺倒在行军床上,眼前浮现着那个少女的相貌:索菲侧面垂颌,一缕发丝拂下来,却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容颜和冷峻高贵的气质。
毕竟,他们还是一群正值青春、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青年。如果没有这场血腥的战争,这些优雅的孩子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校园的图书馆里继续书写他们的梦幻、爱情和花团般的锦绣前程,正如欧洲庭院里随处可见的,沐浴在祥和曦辉之中的白玫瑰。
摩尔曾经给过索菲生还的机会。用她本人的话说,只要她放弃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幼稚愚昧”的,他愿意用金钱为她搭建一座桥。索菲娅却轻蔑地对她的审讯者说:“是你错了,摩尔先生。如果我能活着,我将继续做我做过的事情。是你而不是我的世界观错了。”
李德明白,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能够激发灵魂的高贵与伟大的,只有虔诚的信仰。在最危险的情形下,最虔诚的信仰支撑着他们;在最严重的困难面前,也是虔诚的信仰帮助他们获得胜利——尽管面对无比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们的胜利像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李德想起凤凰涅盘:相传凤凰是神鸟,它们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找来香木,**而死,然后在火中重生,就是涅盘。他又想起中国的精卫填海与刑天。精卫是一只鸟,原来是炎帝宠爱的女儿,有一天她去东海玩,可是突然风暴袭来,她死了。女娃变成了鸟,名字就叫作“精卫鸟”。精卫鸟去西山衔来石子儿和树枝,一次又一次投到大海里,想要把东海填平。与精卫相仿的是刑天。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舞干戚叫骂不休。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激动地挥臂吼叫起来。
李德脑海里出现这样的镜头:戒备森严的刑场上,一个死刑犯头放进铡刀眼里,穿皂衣、浑身是肉、胸脯上长满黑毛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鬼头刀。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人快马加鞭赶来了,远远喊叫:“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然而,他是李德,他是希特勒,他不是皇帝。在一个法制国家,这样的情景不会出现,比如在这次审讯中,要不是在家里起出那些物证,那怕大学管理员亲眼目睹,那怕大家众口一词地作证,索菲也会以证据不足释放,她正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下走在慕尼黑大街上。生死仅隔一张纸呵。
李德不能出面求情,他是希特勒,他是这些小年轻攻击漫骂的对象,人家还口口声声要推翻他呢,他如果出面替恨不得能食他血、啖他肉方解心头怨气的白玫瑰们说好话,那他成了天下第一号大傻子了,大家都仿效他们,对他群起而攻之,他也就离死不远了。退一步说,就算大家没给他找事,他的这些如狼似虎的党内高官们也会乘机兴风作浪。再说,德国的法律也不允许那样,至少在纸面上,希特勒还是在法律的框架下行事。
白玫瑰的命运看来只能是屠刀下浴血了。4月25日晚,一个检查官到监狱,通知索菲:“你的案件将于明天早上在慕尼黑人民法庭由审判委员会审理,这是起诉书。”
“明天就审吗?”她很意外。“没人想把这事推迟。你的罪名是叛国罪、破坏罪、包庇敌人。”
索菲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才没有瘫软在地。从这时起,监狱给她派来了另一个犯人,她是德国**员,已经入狱多年了,给她的任务是日夜陪伴索菲,防止她自杀。
“我叫爱瑟,德国**员,因为在战前散发传单,被捕入狱。”她快言快语地自我介绍,在说起她的政治身份时,她毫不掩饰自豪感。
索菲马上升腾起一股热望:既然如此,结果也许会像她一样,关几年就放了。对方无情地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子冷水:“我知道你想什么姑娘,这不是同曰而语的事:我是战前犯的事,你违犯的是战时法律,受的惩罚会比我重好多倍的。”
索菲还不死心:“不过是散发了几张传单而已。如果因此把我们处死,我相信,会引起更大的骚动的。”
爱瑟叹息,劝她凡事从最坏处打算。她直言相告:“宣判后你会很难过,但你也不必太害怕,按照法律,死刑犯还会有上诉的机会,经过99天后才执行判决。”
“会公开审判吗?”索菲不解。爱瑟替她拉开毛毯,回答说:“肯定会,他们决不会放过这个杀鸡给猴子看的机会的。听说主审官是从柏林赶来的佛莱斯特,他以前当过苏联刑警队长,他肯定会邀功请赏的。”
传来空袭警报,探照灯与曳光弹划亮天空,索菲爬在窗台上一脸神望地面向天上的盟军飞机,喃喃自语:“炸吧,狠狠地炸吧,炸烂这个旧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要诞生了。”
爱瑟尽量与索菲谈话,她在这里多年,也许知道这个姑娘此生说话的机会不多了,所以想方设法没话找话,从小时在土里尿尿和泥巴,到上学挨老师打,初中把旧扫帚架到半开的教室门头顶上,静等老师推门进来气急败坏。再谈起高中时男生对她写纸条,为她决斗……
“**内像一个大家庭,人人都无私地互相帮助,那种同志情谊,我永远都不能忘怀。”爱瑟躺在床上,深情地回忆道。
在她的诱导下,索菲平静了很多,她也沉入幸福的往事:“爱情,这完全无条件的、纯洁的爱情呵,她是如此美妙。”她侧卧着,脸上挂着甜蜜与深情:
“去年仲夏,我和福尔茨在北海的卡洛林内斯岛上,一大早,我们驾着一艘渔船出海去。傍晚一起骑车去海滩;晚上一起唱歌、聊天,谈论和平。没有飞机,没有战争,没有士兵,只有大海、天空、海风和我们的梦想<ion=upw"></"></a><ahref=""></a></marquee>。小虫在呢喃,青蛙在歌唱,小鸟在欢唱,情侣们倾诉。星光照耀着我们,月亮为我们作证。”
她羞涩地笑了:“爱瑟,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我才知道世间多么奇妙,人生多么美好啊!”
两人谈到深夜。其实他俩并不孤单,在隔壁房间,冉妮亚一直在奉命偷听。此时,她触景生情,也想起她与元首在克里木的那个隆冬之夜。他俩仰望遥远的天空,弯月嬉云,在下弦月的寒光映照下,两人脸上泛着清冷而惨白的反光。尽管是风刀雪剑的冬夜,两人紧紧搂抱着,并不感到特别寒冷。
“莺语燕呢喃,花开满院间。倚阑春梦觉,无语敛愁颜。”冉妮亚不由地念出声来,继而一阵无可名状的烦恼:她的情人今晚住进瓦瑟堡大街12号那栋带花园的小房子里,与他有实无名的夫人爱娃同枕共眠。
她忽发奇想:如果索菲知道她不共戴天的人也有温情的一面,她会怎样想呢?冉妮亚苦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她驾驶大众汽车行进在慕尼黑内厄波里大街上,一想到那个女大学生的明天,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泪水盈满了眼眶,但有什么办法呢?人生本来是残酷的。残酷的战争,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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