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戏班（2 / 2）
刘枫旻也见过梅洛跋扈一面?，却没想过她如此苛待下人，生平又见不惯女子哭泣，将手里的金创药递给翠儿，宽慰道：“你且用着，十日内伤痕会有?转势。”
翠儿双手高举，接过刘枫旻手边的金创药，细声道谢，临行时，耳根已?然红透。
刘枫旻望着翠儿离去?的背景，目光再垂向自己被翠儿袖口拂过的手背，拭去?一层凉水，放在鼻间细闻了闻，自语道：“奇怪。”
这一夜，刘枫旻睡得比往日沉些，因着赶路辛劳，又大病初愈，他?躺下时，已?然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直到，他?的房门被褚锋用力敲开，一股浓烈的焦炭味随风灌入鼻息，他?的意识片刻就?被抽回。
刘枫旻从床塌上坐起，目光顷刻转深，望着褚锋，问：“发生了何事？”
褚锋刚想回答，就?见恭王急忙冲进刘枫旻的屋内，将刘枫旻搀起，几乎是轻功与快步并用，急道：“再晚一步，你就?醒不来了。”
确实，再晚一步，炭焦味入肺腑，便是回头乏术。
刘枫旻离开的那一刻，已?然明?白发生何事，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梅洛宿处，现正被熊熊烈火燃着，梅洛的屋门大开，远观屋内景致，在明?黄的火光下，见梅洛正安睡在塌，周身?已?被火燃尽。
由于火势过猛，来不及进屋抢救，水窖离此处甚远，来回辗转，梅洛没有?可能?得到救治。
“什么时候的事情?？”刘枫旻沉声问向面?露苦色的苏承恩，面?色肃然。
苏承恩被刘枫旻的质问惊得微一顿，还是照言道：“半柱香前我想去?找梅洛聊聊今日之事，便敲她屋门，见她屋门紧闭，料想她还在生气，便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谁知屋子内有?些动静，火势汹汹而?上，等我再反应过来时，已?然是现在的模样。”
翠儿站在苏承恩的身?后，眼底较之前，多了一份狡黠，主动道：“我能?证明?班主的话，班主在院中时，与我攀谈了两句，火势就?起来了。”
刘枫旻点头，顺着苏承恩的话，继续发问道：“您确定屋门是紧闭的？您有?推门过吗？”
苏承恩缓缓摇头，解释道：“梅洛毕竟是女子，她不应门，我自然不会硬闯。”
听罢，刘枫旻环看了一眼聚在院中的杂技倡优，再细问道：“人都齐了吗？”
班里的掌事细数了一遍，面?有?异色，回头看了眼苏承恩，等苏承恩点头，才道：“全齐了，除了唐离不在。”
“唐离人呢？”苏承恩追问向掌事，却见掌事无声眺向唐离的下人，示意他?上前接话。
下人早已?被吓得没了胆，立刻跪在地上，求饶道：“求班主开恩，唐公子晚间就?没了人影，说是喝酒去?了。我方才将客栈里里外外寻了个干净，也没见唐公子的影踪。”
此言一出，班里众人皆哗然惊叹，将杀害梅洛的凶手指定为?失踪的唐离。
“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客栈，又有?作案动机，肯定是他?纵火之后，立刻离开了客栈，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苏承恩沉吟片刻，再深深望向客栈火海处的梅洛，良久决然道：“继续寻他?，找到他?之后，打他?二十个板子，再将他?绑到我面?前。”
“班主，不可。没了梅洛，若再少了唐离，我们的班子还该怎么撑下去?啊。”众人皆跪地恳苏承恩主回心转意。
苏承恩见火势转小，便有?意去?梅洛屋内扑灭火势，只扔下一句“他?喝了酒，再怎么样也该受罚”，便独自跑进火海。
班里其余人看着苏承恩进入火场，微微一愣神，还毅然决然地跑进梅洛的屋子。
刘枫旻暗觉得梅洛一案，并非寻常走水如此简单，对褚锋吩咐道：“你也去?救火，看住他?们，别破坏现场。”
褚锋闻命立刻赶至梅洛的屋子，而?恭王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身?后，忽而?在刘枫旻身?侧开口，“办案固然要紧，莫暴露了身?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却听得刘枫旻头皮发麻，此言并不过激，却带着丝丝柔情?与宠溺，激得他?一阵哆嗦。
等火星全灭，刘枫旻稳步进屋，手上已?然缠着两方白巾帕。
翠儿看见梅洛躺在床上，已?烧成一具焦尸，略有?触动，泪水止不住的低落在地，跑至梅洛床前，刚欲动她的尸体，便被刘枫旻制止。
“住手，现在开始谁都不能?动现场。”刘枫旻走至梅洛面?前，先是细盯了片刻，再望向屋内的摆件，周身?散着敛不住的威严。
班里下人立刻没了动静，除有?一两个不怕事的，质疑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班里的事？你不让我们碰，自己看得倒挺自在。”
刘枫旻横眉眺向说话之人，自报家门道：“我从前在家乡的衙门担任过仵作一职。”
“真凶不是唐离吗？”众人带着疑思，望向刘枫旻时，仍夹着不满与猜度。
刘枫旻习惯靠证据定凶手，而?非一些胡乱的猜忌，便再没接话，兀自摆弄着尸体。
苏承恩本想阻止刘枫旻擅动梅洛的遗体，却见刘枫旻亮出仵作身?份，最后还是无声顺应了他?。
刘枫旻从上而?下检查了半柱香的时间，再双手探入梅洛口鼻处，进行一番探挖时，几个不经事的女孩，总就?是忍不住吐了出去?。
他?将手抽出梅洛的鼻腔，却见到帕子上只有?零星几点黑渍的时候，分析道：“梅洛姑娘是被人杀害的。我想她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人勒住后颈，窒息而?死。”
他?话音未落，苏承恩颇有?几分讶异，皱眉问：“你从何而?知？”
刘枫旻将白巾摊在众人面?前，解释道：“帕子上的黑渍，都是我方才探尽梅洛姑娘口鼻前，在周边皮肤上蹭下的。但口鼻处，一点炭黑都没有?染，凡生前被火烧死者?，其尸口、鼻内有?烟灰，两手脚皆拳缩。这是因为?人未死前，口鼻处会因惊恐而?大开，就?算是昏睡，也会因为?热火而?张大，口开气脉往来，必有?烟灰入内。但你们看梅洛姑娘的巾帕，与她手足大开的姿势，就?知道她早在起火前，就?死了。”
“那被人勒死又从何说起？”苏承恩显然有?些不耐烦。
刘枫旻指着梅洛的脖颈，一处炭黑色的黑线，谨慎道：“被勒死后才抛至火海的人，头发会呈焦黄色，头面?浑身?烧得焦黑，皮肉搐皱，而?梅洛姑娘的这寸皮肤，伤口呈揞浆蟽皮模样，是项下被勒过的痕迹。”
语罢，苏承恩抢过巾帕，检查再三，摇头叹息道：“那您觉得凶手可是唐离？”
刘枫旻沉吟须臾，从梅洛身?旁起身?，踱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最终目光定在一盏烛台上，在它的底心处凝了许久，再转向苏承恩时，面?露肯定道：“我想再等我确认一件事，我便能?知道凶手为?何人了。”
“什么事？”苏承恩总觉得刘枫旻的眼神古怪，似在看自己，又似乎在跃过自己，看向别处，夹着了若指掌的坚定。
刘枫旻声色扬了三分，“敢问班主，为?何唐离不能?喝酒？”
苏承恩有?些措手不及，还是娓娓道：“并非单唐离一人不能?喝酒，而?是整个班里的人，包括管事杂役，都不能?喝酒，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一旦酗酒了，手脚就?不灵活了，手腕一抖，童子功可就?都废了。”
刘枫旻目色澄清，精光一闪，一动不动地定在苏承恩身?侧，“那便对了，凶手便是您身?边的姑娘，翠儿。”
“不可能?是翠儿。”苏承恩为?翠儿辩解道，“你莫忘了我同?你说过，火势刚起时，翠儿与我闲聊了两句。”
刘枫旻不以?为?然，沉着地点了点头，将地上的烛台高举起，将底座的烛心对着众人展示一圈，有?条不紊道：“我想是翠儿姑娘主动找班主攀谈的吧。她就?是为?了能?让您证明?她的无辜，可事实却并非您想象的简单。各位且看烛台底座有?一些细小颗粒状的碳，围集在底座，形成一个四方形。那是冰，冰化作水的短时间内，温度还极低，那是与热气相撞，便会形成黑烟，与寻常炭粉不一样，相较之下，颗粒较大。而?烛台是用实木做的，经过水的木头，会将这些黑烟吸附在表面?，最终形成这个四方的模样。”
“冰？能?有?什么用？”戏班的下人听得半知半解，忍不住提问。
刘枫旻不急回答，缓步走到翠儿面?前，开口道：“冰，能?减慢起火的时间，在烛台底下放一放冰，烛台放在桌案的边缘，一半临空，等冰融化时，烛台会因两边重力不同?，而?倒在地上，与烛油一焚，便成了眼前的火景。我说的可对，翠儿姑娘？”
翠儿惊惧的目光落在刘枫旻身?上，仿佛被他?的一语中的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是凶手。你有?什么证据？”
刘枫旻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阴冷萧疏，冷声道：“这你就?要问你自己了。班里上下禁用酒，应该没人会忤逆苏班主的意思，而?你方才为?我送晚膳的时候，袖口全湿，水渍沾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一股腌菜的味道，那是下酒菜。为?何你身?上会带着一股冰窖中下酒菜的酸腥味？现正是四月寒春，我想除了翠儿姑娘，没人回去?冰窖取冰了吧。”
“我……”翠儿试着在一片混乱中清理出自己的头绪，然而?未果，她甚至忘了身?边是苏承恩，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直直地摊在苏承恩身?上。
苏承恩极力敛起怒意，但还是忍不住怒斥道：“翠儿！你好大的胆子，我平日待你不薄，为?何要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翠儿脸上陡然增起了寒意，一改平日的懦弱与柔软，眼底写满狡诈，阴损，反问：“是不薄。可梅洛那贱人，平日里是怎么对我的？你喜欢她，对不对？哪怕她恃宠而?骄，薄情?寡义，丝毫不在乎你的照顾，你依旧喜欢她。所以?你连停驻看我一眼，也没有?兴趣，我为?你苦练软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梅洛再次抛弃你的时候，你的班里后继有?人。可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都该死。我实话告诉你，唐离现在被我下药在客栈的山林里，我本来想着明?天?一早，你们所有?人都会相信是唐离杀的梅洛，你就?会是我的了。”
苏承恩略带了几分惊诧看着翠儿，没料到从前碌碌无为?的丫鬟，竟然藏了这么歹毒的心思，嫌厌道：“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唐离。我待你们，从来都是亲人一般，你不配再进我的戏班了。”
他?命下人将翠儿捆在后厨，正巧明?日一早前去?广凌，是郝英孙子百日宴，与戏班商量之下，还是决定过了吉日，再将翠儿送交官府。
而?唐离也终算在一里外的林间，寻见了他?。
等一切安排妥当，苏承恩亲自叩响刘枫旻的门，经过一夜颠簸，此时刘枫旻屋内，还有?恭王与褚锋二人，仍在筹谋明?日如何混进广凌城的事宜。
苏承恩环顾了一眼三人人，眼底盛着一份明?透，对着刘枫旻拱手道：“刘公子，今日之事多谢你三人。我苏某并非欠人恩情?，不懂偿还之人，您说的广凌衙门，我带您去?便是。苏某游历各地，本事没长，一双眼识人还是准的，您并非寻常仵作，另两位公子气度，也绝非俗人，我不愿多问，祝您此行顺遂，说不定日后若再相见，苏某会问您讨一份赏。”
黎明?将至，刘枫旻听罢，便走到苏承恩面?前，为?他?递上一盏热茶，恭敬道：“多谢苏班主。”